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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娘再让宫人端来茶水给阿四配着蜜饯吃,微苦的茶和酸甜的蜜饯最搭配了。她没有被阿四转移话题,而是说:“罢了,下回我让宫人在弘文馆外头守着接应你,别独自爬墙。”柳娘同仇敌忾地说完一通,阿四心底的不满发散出去,也不再抗拒写文章,端坐在桌案前将描红先完成了。柳娘坐在一旁陪着,时不时夸赞:阿四的字总是下笔过重,过犹不及才写得不好,等时间长了自然就会有风骨了。顺带拉踩小郎,说他们俩是写得端正,手却轻飘,以后指定不如阿四铁画银钩。垂珠绣虎也跟着捧场,说阿四每隔半个时辰就要松笔歇一歇,这是以逸待劳、养精蓄锐,夸她的字日有进益,迟早是书圣一行数人头戴帷帽, 绕了两道门,路上所见都是异域风情的美人侍从,来往的客人多有遮掩样貌身形的, 也有正大光明地在外晃悠的, 处处金碧辉煌,脂粉香气扑鼻。阿四握着姬宴平的手, 不住打量周围人。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景象, 过于喧嚣的热闹, 那些低头柔顺的侍从, 长得好似不太像大周人。边上担任丧尽天良的“狐朋狗友”角色的是一位心细如尘的禁军甄娘子,她没有遮面, 偶尔和人招呼两声, 表现出额外的熟稔。甄娘子一路走, 一路给两位新客介绍:“这儿地方,不说外头的装饰,就是园子里服侍的人, 都是新罗婢。再进去,屋子里就是昆仑奴招待。台上的歌舞,那都是菩萨蛮。主人家下了本钱, 客人自然也得花销,说是日进斗金不为过, 外面的人都叫斗金阁。”“新罗婢、昆仑奴、菩萨蛮?”阿四鹦鹉学舌一般念,这些对她来说委实过于新鲜了。甄娘子随手从走过的新罗婢手中托盘上拿过一杯葡萄酒饮下润喉,随手又放在另一新罗婢的手中,而后给阿四解释:“小娘子久居家中, 不晓得现在的时兴玩意。前两样都是外头小国进来的奴隶,新罗不如我朝繁盛, 多有女子来鼎都谋生,昆仑在林邑以南,皆卷发黑身,是极好用的健仆。菩萨蛮则是女蛮国传入大周的舞蹈,中原歌舞见多了难免腻歪,女蛮国的歌舞颇有奇异,能耳目一新。”稀有仆从、黑奴、宗教歌舞……阿四大致明白了,都是物以稀为贵闹出来的。略买人口,早有无数人的血泪去证明是日进斗金的活计。她问:“今天我在这儿见到不少新罗人了,她们似乎都通晓大周官话,可新罗是极小的边塞小国,要是鼎都贵族人人家中都有这么些新罗人,新罗本土还有女人吗?”甄娘子道:“新罗艰苦,那儿的女人过得不好,初时确实有很多人是自愿来的。至于后来,人心不足,谁知道呢?”她还得维持两分纨绔子的模样,低笑两声,“小娘子家中殷实,生来云泥之别,何必操心她们?等过了今夜,小娘子就知道这地界的妙处了。”这处吵闹声不小,见识了冰山一角的残酷真相,阿四兴致实在不高。她往姬宴平的身边贴近两分,咕哝道:“卖人买人有什么意思,分明都是人,偏偏做些不做人的事。”“明儿就好了,再往里面走走,我记得有些好物的。”姬宴平安慰妹妹两句,示意甄娘子不必再在外面浪费时间。甄娘子来斗金阁花销不少,她和身边带路的新罗人说一句,前头立刻有微胖的男人迎出来:“又是甄娘子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对方大腹便便的身材非常符合阿四的设想,满身素色的锦绣,手上、脖上都是金珠宝石的饰品,向所有人宣告他的富有。不过这样一个明晃晃的靶子显然不会是真正的主事人,甄娘子随口敷衍他两句,向屋内一抬下巴,“今儿我可是带了贵客来,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是瞧不上眼的,里头有好货吗?”男人搓手道:“那是自然,这个月最好的一批货就在今晚,就等客人到齐了。”和园子里的人人欢畅不同,还没走进屋子,阿四就能听见里面传来的鞭挞声、压抑不能的痛苦哀嚎、和冷眼旁观的掌声。
罪恶的声响在耳畔回响,但廊道间走动时是半点瞧不出来的,遮掩地严严实实,只有一盏盏风灯摇曳。离得近了,姬宴平也能听到些许动静,将阿四的手攥得更紧。她一向生不出同情心给无关的人,对大多腌臜事也没什么反应,但妹妹年幼,不该见的还是不见为好。甄娘子有分寸地略过了男人极力的推荐,笑道:“我好友初来乍到,你指些清静地方,我也好回头和长辈交代。”男人连声说可惜,把瞧着就富贵的新客人们引到最中间的门外,拉住门边的金铃铛,三声之后,厚重的木门应声而开。便装的禁卫簇拥着姬宴平和阿四往里走,甄娘子走在最末,从袖中取了两枚金花生递给引路人。屋内的情景在阿四眼中也称不上是“清静”,繁杂的装饰,四处围着轻纱,半遮半掩跪在台上的貌美小童、少年。来往的客人对台上的货物指指点点,估算价格,偶有特别出彩的,还要高声竞价。此外,古董、香料、山珍、海味、宠物都是少不了的,过了卖人的屋子,边上就是各色珍禽异兽。单单阿四认识的,鹦鹉、孔雀、狐狸、猫、犬。姬宴平有备而来,不停歇地走到深处。宽敞些的地方养了一对憨态可掬的小马驹,一黑一白,活泼地彼此追逐,它们的母亲同样关在笼子里供人围观,是一匹姬宴平心心念念的大宛马。阿四分辨不出马儿的优劣,但那两只小马驹确实可人,雪白的毛发一尘不染,乌黑的眼睛,未长成的、略带笨拙的可爱。就连阿四都心
', ' ')('动不已,更何况姬宴平。甄娘子出面和卖家交涉,奈何这母马和两马驹的出众是有目共睹的,竞争者甚多,将临时砌出来的马厩围得水泄不通。卖家对自己手中的货物相当有自信,冠冕堂皇地说:“母子分离最悲苦,我也不愿将母马与马驹分别卖出,若是各位看客有心,需得一并买下。”这点要求完全不被狂热的爱马人士放在眼里,一个接一个地报出高价:四十贯、五十贯、七十贯……听起来似乎算不得很大的数字,阿四极力去回想刚才看见的木箱,一贯有多少钱来着?阿四随机逮住一个便衣的禁军为自己解答,“一贯是多少文?”“约莫千文左右。”阿四仍然不能理解,她在宫中吃用极少花钱,即使见过也不能想象一贯钱到底能买多少东西。纠结半天,她想出个好办法,拉着刚才的禁军继续问:“一贯钱能买多少米?”“一贯……两百斗米,二十石。”禁军体谅孩子,再细化了说,“三口之家能吃十年左右。”十年!?阿四为铜钱的购买力感到震撼,怪不得说这破地方日进斗金,光就这三匹马,说不定就足够换个等身的金块了。甄娘子还在叫价,马匹的价格一路升到一百五十贯才打住,成功被姬宴平收入囊中。这样的大生意,让卖主很是得意,当场清点了铜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斗金阁是不负责送花上门的,美名其曰为买主的安全考虑。姬宴平将每一匹马都仔细地检查一遍,确认无差错,立即挑出两个禁军将马先带出这片是非之地才能放心。阿四甚至产生了一种“人不如马”的错觉。姬宴平认为马在此地不宜久留,却愿意亲自将妹妹带进门玩,实在是令阿四对阿姊真挚的感情心生怀疑。三姊似乎爱马更胜与我?姬宴平和颜悦色地目送心爱的马儿离开视线,用刚刚抚摸过马腿的手轻拍阿四的肩膀,欣然道:“我记得妹妹喜欢……白色?过几天,我让人将白色那匹送去给你玩。自己养大的马儿才最顺心意。”阿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回不久前的心里话,满脸真诚地夸赞阿姊的大方:“嗯嗯,我最喜欢白色,阿姊对我真好,先谢过阿姊啦。”姬宴平对今日的收获满意的不得了,笑道:“和我有什么谢谢好说的。”姬宴平达成今日目的后又带着阿四逛了一圈, 大度地表示:“只要是妹妹看中的,尽可买下。”旁的店家也从刚才的叫卖中认识到了姬宴平这位新客人的财大气粗,纷纷展现出自家最诱人的货物, 最引阿四注目的是一只雪白色的鹦鹉。它能和周围的人交流, 说出来的人话怪讨喜的。凭借人多,阿四在禁军娘子们的努力下, 挤开人群凑到鹦鹉下方试着聊两句时, 一道黑色的影子掠过, 狠狠给了白鹦鹉一爪子。白鹦鹉熟练地往上一飞, 随后跳到阿四的帷帽上,出言嘲笑:“蠢猫。”一猫一鸟是老对头了, 黑猫闻言大怒, 龇牙咧嘴。正当黑猫准备发起第二次攻击时, 被卖家捉住了后脖处的毛,干瘦的卖家把黑猫放进放木笼重新锁好,诚惶诚恐地走上前招回鹦鹉, 然后给阿四赔礼:“狸奴无状,望乞恕罪。”没能一雪前耻的黑猫喵喵叫个不停,完全不理解主人绝望的心境, 而鹦鹉得意地昂首挑衅。阿四没觉得自己被冒犯,但包括姬宴平在内的所有人都谨慎地将阿四围在中间, 生怕她出了差错。阿四紧盯雪白的鹦鹉不放,问:“它叫什么?”这让卖家觉得还有缓和的余地,热情地介绍:“这鹦鹉出自陇山,有一雅号‘雪衣娘’。再有那狸奴, 名墨玉垂珠。”“墨玉垂珠?挺好的,这两样我都要了。”卖家小心翼翼地报价:“玄猫难得, 雪衣娘更是极品,两样放在一处,至少也要三十贯。”有一百五十贯的马在前,阿四对这个价格接受良好,点头让甄娘子付了账。白鹦鹉也被关进鸟笼,放在玄猫所在木笼的上头,放到一起就骂架的两只小动物一起被侍从抬出去。阿四从黑猫的背面看见它尾巴的最末有一撮白毛,才明白墨玉垂珠的来处。姬宴平一眼就瞧出阿四的想法,笑道:“垂珠和绣虎的名儿就来自于狸奴,当时的掖庭内官喜好狸奴,当时得力些的小宫人多是狸奴名。”听到“掖庭内官”、“宫人”等词,阿四连忙望左右,确认无人关注才悄悄松气,她摸着耳朵问:“那我能养狸奴吗?”“宫里一直都有,只是你没见过罢了。”姬宴平出来一趟带的财帛也花用的差不多了,她和阿四在甄娘子的推荐下,来到歌舞表演的台下。花销达到一定数量的贵客,能在这有一席位,用以观赏菩萨蛮。五官深邃的舞者身着色彩艳丽的华服,高耸的发髻上满是琳琅,浑身多金饰,跳舞时的味道确实和阿四常见的宫廷舞乐不同,乐曲欢畅跳跃,台下一片喝彩声。一卷卷红绡和金银首饰被客人丢上舞台,各色锦帛堆如山。阿四跟风,摘下脖子上用来掩人耳目的金项圈丢上去,得了上头舞者一抹笑容。金项圈是姬宴平不知从哪儿掏出来的,没有半点徽记,做功粗糙但用料实在,伴随清脆的一声砸在其他金银上,很有财大气粗的意思。丢出去了,阿四才想起和姬宴平交代:“那玩意压得我脖子不舒服,不是什么要紧东西吧。”姬宴平疑惑地看了眼,好半天才想起来:“丢就丢了吧。我是怕今儿带的铜钱不够花才让王府长史寻摸来的,能抵几个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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