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开动,呜呜的响声冒青烟儿,八艳被带走了。
曹妈妈还站在原地,愣愣的目送着早已开走的汽车,心里忐忑着。八艳不了解这薛大少的脾气,可她见过,早年她去天津的时候,正赶上天津老督军病逝,她跟着老姊妹进督军府做法事,按理儿新时代不时兴这些旧规矩,可老督军一向迷信,咽气的时候,就吩咐好了后事。
那日在灵堂上,她亲眼瞧见那薛大少拿枪指着他兄弟,也就是薛二少薛良时,在自己老父亲面前拿枪指着亲弟弟,要有多大不敬就有多大不敬,亲兄弟都能做到这份儿上,还管别人什么死活呢?
后来那枪声一响,溅的满屋子的血,就飘在她脸上,血淋淋的一片看不清视线,那是她头一回听见枪声,立马就吓得晕了过去。不过后来也听人说,那日死的不是薛二少,是他身旁的一个军官,错手一偏,谁知是不是故意示的下马威呢?具体什么情况,她虽在现场,可当时就吓晕过去了,哪里还记得呢。
到现在她对那枪声都有阴影,一听见大点的声音,心肝儿都要颤两颤,她胆小的毛病就是那回染上的。都说冤家聚头,那日瞧见薛良均,简直没吓死。别瞧着表面上云淡风轻儒雅绅士的,背地里比谁都狠!
此刻她倒替八艳捏了把汗,叫谁看上不好,偏偏被他瞧上,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八艳两个多月没出门,就算是平日里,她也很少出门,有什么需要买的,锦绣就能替她置办来。坐在汽车里,身子两边晃来晃去,她偷偷瞥了眼前头开车的师傅,穿的一身黑西服,瞧着人模狗样的,开车的技术也不咋样。
到底是外国的车,没人拉自己就突突的跑,没一瞬儿就到了,八艳下了车,一抬头,‘戏云楼’三个大字撞进眼眸里,这不是唱戏的地方么?带她来这儿作甚?
刚要抬脚走,身后有人叫住了她,绅士的叫了声小姐,说她还没给钱。八艳愣住了,问道:“不是……租的么?”
小师傅依旧低声细语的,“是租的,还没付账,小姐。”
八艳心里捣腾过来,这个曹妈妈,比她还要抠门儿,看她回去怎么讨回来,抠门抠到她头上来了,一面拿着小包,一面问多少钱。
“两块大洋。”
“你说什么?!”八艳简直不敢相信,这两步路远的地,居然要两块大洋,他是不知道两块大洋能买些什么么?够平常人奢侈的过活两个月了,八艳越想心里越来气,这坐的是金子么,“你怎么不去抢呢?”说着拉着那小师傅,抬手指着对面的陈氏银行,喏了一声,“你上那里面去抢,去吧,你去吧!”便说着便推搡着他。
小师傅脸皮薄,没曾想能遇上这样的人,平常凡是能用得上汽车出行的,也没谁在意这两块大洋,今儿遇上奇葩了。声音一大,这么多人看着,八艳脸上一点儿没不好意思,倒是小师傅觉得难堪,放低了语气,“算了,就一块大洋吧!就算我今儿晦气!”
“什么叫算你晦气?遇上你我才叫晦气,小师傅,瞧你年纪轻轻的,做什么不好,怎的干骗人的勾当呢?我说你这儿只值二十铜钱,不能再多了。”八艳几乎没出来买过东西,可这讨价还价的本事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明明是她坐了霸王车,还不给钱,把人小师傅唬得一愣一愣的。
所以说同谁接话,千万别同八艳接话,管教你治的噎噎的说不出话来,八艳掏了掏小包,发现她就带了五块大洋出来,心里懊恼的紧,早该朝曹妈妈要些的,依着她那样怕薛良均,她要十块大洋估计她也能给。正想着,身后传来皮革达达的声音,八艳还没回头,腰上已然多了一只手,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怎么还不进去?”薛良均瞧见她掏着小包,自以为找钱,摸出自己怀里的皮夹子,扔了两块银元给那小师傅,就要拉着八艳往里面去。
八艳还没反应过来,哎了一声,眼看着那两块大洋进了小师傅的口袋,把她给疼的哟,比她自己的钱还疼,这么昧良心的要钱简直要遭天谴的嘞!
薛良均没在意八艳脸上的表情,一进里间,黑黢黢一片,只见着戏台上一片亮堂,一个戏子咿咿呀呀的唱着,与这大北平的风光一点儿也不符,安逸快活的江南哝语调子,勾起了八艳多少情怀来。
原来那些一点也没忘记,这一唱,秦淮八艳的调子她全记起来了,她娘是个地道的姑苏人,爱听戏也爱唱戏,就像这台上的戏子一样,秦淮八艳里故事她打小就听了个遍,没人比她更清楚了,原来她没忘记那些伤感的回忆,原来她是故意的。
这会子人活的好好的,还提前事作甚呢?既然他薛大督军就爱这些酥人调子,她又何必去感怀往事惹人不高兴呢。灯火下黑里,她苦笑着独自扭着要朝前走,一条细窄的走道,她走的小心翼翼,坐在最前排一声不吭的盯着台上的娇人戏子。薛良均自嘲一笑,他那日见她极感怀在姑苏的日子,就特意找来一个会唱玉京道人的姑苏人。倒不是故意去讨好她,不过见了一面的人,他又费什么心思呢?
人有趣,他看中的是她的有趣!
抬步跟上她,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轻笑道:“怎么?想起往日来,心里高兴么?”
八艳一愣,转过头来,细细的拿眼描摹他,的确长得好看英峻,八艳脑瓜子不聪明,只知钱是好的,但风尘里打滚了这么多年,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这样的人,最是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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