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当我跟着你是为了别的么?我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套句戏文里的话来说,你作尘来我作灰,尘灰与共。良时,我不求别的,只希望能与你好好的过日子,无论怎样的艰难,都不要抛弃彼此。”
☆、11
因着下大雨,北平好几家的照相馆都已经关门了,八艳和良时找了好久,才在西街巷里找到一家小照相馆。
时间定在三天后,良时已经给她买好了火车票。
“天冷,你多带点衣服,南方潮湿,自己一个人多保重。”良时站在门槛上看她忙忙碌碌,床上摊着一只皮箱子,里面稀稀拉拉放了两件衣服。遇见八艳的时候,她还什么都没有,转眼都已经快一个月了,一个月的时间,他们就已确定了终身。
八艳弯着腰,叠衣服的手愣住,没有立马起身。他一进门,她就开始流眼泪了。拾起箱子里的那条大红色的围巾,红的显眼,整只箱子里八艳一眼就瞧见它了,转过身来,围在良时的脖子上,咧着嘴道:“我知道,你不要担心,我又不是小孩子。”
他低头看着她在胸前为他打着围巾,柔软的发丝轻轻蹭着他的下颚,瓮声道:“可你比小孩子更让我担心,你要是小孩子,我哪里还会让你一个人出远门呢。”
“什么时候会说这些调皮的话来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睫毛颤了颤,上面还沾着晶莹,她大概还不知道罢,以为自己掩藏的好,让他看不出来,抬手将她拥在怀里,头埋在她的头发丝里,香香的,是他一直熟悉的香味,“以后这些话,只对你说。”
“你这样,会叫我舍不得走。”
即使要离开,她还是高兴的,因为良时这样舍不得她。她有多久没有出过远门了,久到连她也不知道了。总之,她是个连在北平城内都会迷路的人。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已经替你找房子了。”
八艳一愣,抬眼盯着窗外的那棵梧桐树,良久才道:“一个月吧。”
“好,我等你。到时候你一定要给我写信,知道么?”
八艳嗯了一声,再没说话,良时不知道她不会写字,也不知道她骗了他。她没有打算要回苏州,娘亲早在十几年前就死了,她回苏州去找谁呢?她打算回繁乐门,将一切都做个了断。
“对了,差点忘了,这张照片记得放好。”良时猛的想起来,从怀里掏出那日在照相馆里照的照片。八艳接过,看着上面的两个人,黑白的色调,还有些泛黄。她已经没有好好的看看自己了,相片上的大红色围巾也成了灰色,身旁站着的良时,微微漾起嘴角,额头上方方正正,鼻梁上还架着一副眼镜。良时本也不近视,眼镜是他特意借来的,说是能给人有一种书卷气息,叫娘亲看了心里会更满意。
若是娘亲还在世,她一定会满意的。
若是娘亲还在世,她哪里还会受这些苦呢,可她哪里又会遇见良时呢,结果只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罢了……
天还没亮,可八艳早就睡不着了,明明也不是出远门,只是回一趟繁乐门,可是她像是离了家十万八千里似的,那样无归期的忧愁。巷子里的巴儿狗叫的厉害,夫子按时按点的吆喝声,一刻钟之后,大门终于想起了敲门声,只轻轻敲了三下,是她与良时的约定,她靸着鞋连忙爬起来,抽了门栓,吱呀的打开门,“要走了么?”
良时嗯了一声,手里拿着一把伞还有一包纸包起来的东西,“六点十分的票,我们早点走。车站有卖早点的,我怕你舍不得买,特意买了些饼干,你留着在车上吃。”
八艳接过饼干,也没说话,良时为她想的样样周到,她没有什么好挑剔的。来时的路是偶然的,可回去的路却这样让人惆怅,八艳穿着那日来时的高跟鞋,踩着地上的水洼,泥溅的到处都是,她能感觉到小腿上湿漉漉的,她走路向来如此,小时候听人家说,这是遗传,胎来带。也不知娘亲下雨天走路是不是也这样,娘亲命苦,一辈子没遇见个好男人,可她遇见了,良时就是这样的好男人。
车站没多远就到了,人山人海的,看来一大早出行的人很多。八艳紧紧攥住良时的衣袖,生怕自己一转眼就看不到他了,车站人这样多,走散了是很容易的事。她大约想着,要是走散了,要是良时不来找她,要是……她大概一辈子也找不到他了,即使北平这样小,她也再也找不到他了。
八艳这样想着,忽然紧张起来,抬头朝着良时,急道:“良时,你不要不等我。”
良时顿住,他感受到八艳心里不安,两手握住她的手,呵气的为她搓着,语气里带着轻快的调子,“说什么胡话呢,这辈子死也缠着你……”
八艳连忙抽出手来捂住他的嘴,紧张道:“一大早,不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良时,要是一个月后我没回来的话,你一定要来……”她止住了话,没说下去,其实说什么呢?叫他来繁乐门里来找她么?还是去苏州找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八艳?她好像没有不回来的理由,因为只要她不回来,良时也一辈子都找不到她。
“不回来?!为什么不回来?”良时看着八艳的欲言又止,心里开始不安起来,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觉得八艳是在向着他告别,永远的告别。他猜不透的女人们的心思,到底是他多想了,还是女人们天性的多愁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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