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十岁(1 / 2)

第一次见到邵经华是隋宜十岁那年。在此之前,她过着平凡的、不断重复的、让她还在幼童时就思考过这是否只是虚幻的每一天。

母亲许玲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过于漂亮却贫穷会让人生不太好过,许玲似乎证实了这一点。她独自抚养隋宜,也常常醉酒反过来需要让隋宜照顾她,有时她会醺醺然抱着隋宜对她讲,她们一切的苦难都要怪外婆假心善。

隋宜回想起外婆来,她与自己不大亲近,每个月来一次,提一只蓝色绒布袋子,会从里面掏出一袋小鱼形状的蛋糕和一把零钱给隋宜,叫她买书买文具,总是说:“好好读书,做你该做的事情。你妈妈的今天是她自己选的,没有什么可迁怒可埋怨的。”讲完,正眼也不看许玲便又离开。

许玲也不正眼瞧她,说她分明只是个普通收入的退休中学老师,愣是要把自己当成活菩萨。女儿和外孙女日子过得这么惨,她却还在外头救猫救狗救人,每个月不知花多少钱给不相干的人,曾经一年同时在资助四个大学生。可现在好了,外婆去世了,那些人有的移民了,有的发财了,有的甚至当科学家了,啊对,那个当科学家的还曾是她们家多年的邻居,可是谁来管过她们母女俩?

隋宜觉得许玲的话好没道理,外婆帮人那是外婆的钱和外婆的自由,妈妈为什么要因此抱怨?可是当她有时饿得吃咸菜下稀饭时,也会想,那些人是不是也有不对?

当时的隋宜对“移民的人”“发财的人”所知不太确切,但听见“科学家”时却不由陷入想象,甚至会幻想如果许玲口中这个科学家邵某是她的父亲,日子将会是怎样。

彼时许玲常常去和男人相亲,或有几个会带回家喝茶喝咖啡。隋宜听命为他们泡茶烧水,然后躲进房间里,心中竟然会自动判别并告诉自己:这些人一定都不如科学家。

直到某天隋宜放学回家,又遇见邻居几位阿姨一面织毛线一面讽笑着议论:“男人换的比衣服还勤,我要是她,我是没有那个脸的,女儿都这么大了,还穿得花里胡哨,抛头露面。”一旁围坐在一起下棋的几个男人,也抽空抬头附和几声,“是了是了,三十好几的人了。”

这些指指点点曾经还当着许玲面进行过,隋宜永远记得第一次听见时,许玲的脸色忽然涨红,又变得苍白,继而像是被愤怒再次染红,最后只剩铁青,但许玲一句话也没有说,牵着隋宜无言离开了,并叮嘱隋宜以后也只装作没听见就好,隋宜一直照做。

这条街上不止隋宜一个学生,几户人家的孩子或大或小但都和隋宜差不太多。正是模仿学习阶段,大人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因此又有几个小男孩儿正用颜色蜡笔在隋宜家的房门上图图画画,那里早被他们画满了大叉和骷髅头,今天又在画些炸弹一类的图案。

也许是久久忍耐的爆发,也许是一些奇怪感应,隋宜忽然停下了脚步,冲上前去死死揪住其中一个小孩儿的后领,将他扑倒在地,一拳一拳只朝他后背打去,谁知他不经吓,瞬间嚎啕大哭起来,一张脏兮兮的笑脸涨得青紫,其哭声之响亮慌乱不禁让隋宜笑出声来。

事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旁边的大人们都一时怔住,待回过神来便赶忙拉架,嘴里同时凶狠地咒骂着隋宜。隋宜混不在意,挣两下从一个阿姨手底逃出,只横眉竖眼站在一旁瞪着他们每个人。她其实从没打过架,连骂人都没有过,此刻心中狂跳,后背出汗,脚底也有些发软,却觉得四肢百骸都终于舒服顺意了。

邵经华就是在此时看到隋宜的,正好开门的许玲也看到了邵经华。许玲顾不上教训女儿,忙把客人请进屋里。

她与邵经华二人坐在狭窄的客厅里叙旧,他们二人其实并不熟识,交谈的唯一主题便是各自回忆中的隋宜外婆。

隋宜躲进房间,趴靠在与母亲共用的卧室墙沿边听他们讲话,像是被嵌进墙中的布景,只露出一只明亮的大眼睛打量外头,邵经华看到了她,但没有叫许玲知道。

许玲拒绝了邵经华要带她们母女外出吃饭的邀请,一定要亲自做给他吃,揣着钱包便慌忙出去买菜了,关门前叮嘱隋宜:“好好招待客人。”

邵经华只是静静看着隋宜,又环视起室内的装潢来,隋宜不知自己哪里来的胆子,她走进厅中,问那个像极了许玲描述中的“高大英俊、富有内涵”的男人:“你认识我外婆?”

邵经华像是被她小动物一般的神色逗乐,笑着回答:“是。”

又想伸手摸一摸隋宜的头顶,却被隋宜敏锐地躲开。她非常讨厌许玲带回家的男人摸她的头、摸她的脸、摸她的手,但她并不讨厌邵经华,刚才只是下意识。

因而又上前两步,更靠近他一些,邵经华却格外有礼的将双手交握,放于桌案上,不再触碰到她,面上仍旧是温和的笑容,“你十岁了?”

隋宜点点头,“你呢?”

邵经华笑意更深,认真回答她:“三十五岁。”

“你是邵经华?”

“是。”邵经华很惊讶,不由坐正了些,“你认识我?”方才许玲并未为他二人进行介绍。

“我猜到了。”

“为什么?”

隋宜摇头,只说:“我还知道你名字怎么写。”

“外婆告诉你的?”

不是,是妈妈。但隋宜并不答,又问:“你是科学家吗?”

“我只是研究地理科学。”

“你来找我们做什么呢?”

邵经华一怔,这小女孩儿如同连珠炮,实在叫他难以招架,想了想只说,“你外婆过去帮了我很多。”

“她去世很多年了。”隋宜强调。

邵经华露出一些苦笑,无来由地说了句:“对不起。”

又不禁抬手轻轻抚了抚隋宜发顶,这次她没有躲开。

“你们过得好吗?”邵经华问她。

真奇怪,隋宜想,科学家也是大笨蛋,明知故问。

“还不错。”隋宜便如此回答他。

许玲很快就回来了,买了半只卤鸭和一份凉菜,并一些番茄和时蔬,番茄就着家里的鸡蛋炒了,时蔬煮作一锅,她并不擅长厨艺。

饭菜都好了,许玲钻进了卧室去,隋宜独自盛了三碗米饭端出来,邵经华正挽起袖子擦那张没什么空位的餐桌,他们视线相对,莫名的都笑了笑。这时卧室门再次打开,许玲从里头出来,隋宜敏锐地发现她补了妆,也许是今日紧张,妆容有些浓艳了,劣质粉底让她面上新添的皱纹显得更深了些,但任谁看了也必须承认她很漂亮。

隋宜心中有种古怪的感觉,今天很重要,对于妈妈、对于她都是。因此她不再胡乱讲话,安安静静吃过饭,收拾刷净碗碟,回了房间写作业。

然而很快,隋宜就听见关门声,下一刻许玲冲了进来,她脸上的神情又是古怪又是愤怒,她紧紧地紧紧地搂住隋宜,隋宜感受到许玲胸膛剧烈的起伏,正想要回抱母亲,却又被许玲狠狠推开。

隋宜很困惑,不出声地望着她,许玲倒头埋向枕头,呜咽着哭泣起来。隋宜看着,反而放心下来,果然暴躁的、反复无常的许玲才是她,今天那样小心翼翼的、讨好的,才不是真正的她。隋宜看着她耸动的背脊,忽然觉得非常非常冷,不由摩挲几下自己的两条手臂,重新坐回书桌前写字。

她翻开日记写到:2005年10月20日,天气:晴。今天妈妈说过的那个科学家来了,听说他才从国外回来,不知道那地方远不远。现在一个人带两个小孩住,妈妈今晚留他吃饭,他的孩子怎么办?不过晚饭很丰盛,我听到他们讲了好些外婆的事情,真有趣,可是妈妈好像并不开心,哭了好一会儿才睡了…

隋宜写着,眼泪忽然“啪嗒”掉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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