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阴沉下来,还飘起了细雪。齐逊之稳稳地站着,宛若背后那道厚重的城墙,岿然不动,迎接双九眼里吃惊的光芒。
之前只以为他是强撑着坐上了马,无非是一种出其不意攻其无备的作战计策,不想他竟能真正的站在自己的面前。过去多次试探过他的实力,如今,竟连他的残疾也是骗人的!
双九的胸中恨意顿起,残疾之身都足以让安平记挂不已,何况是能上战场的正常人!
“主人!刀!”身后传来一道女子的呼喊,双九转身,穿着士兵服饰的雅云已经快到跟前,手里的弯刀掷了过来,一边越发迅速地朝他奔来。
他伸手接住,顺势转身,刀锋在周身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齐逊之,你演得真不容易啊。”
齐逊之丢开弯弓,从背后缓缓抽出长枪,温和地笑:“还是比不上你的。”
话音未落,他的人已迅速地冲了过来,手里的长枪带着横扫千军的气势。双九手腕一转,提着弯刀迎了上去,铿然的格挡撞击,似乎要把他的虎口震麻。
后方的安平招手示意暗部跟上,全军搭弓掩护齐逊之。而她的视线,一直落在那人身上。
长久以来,她又看到了他站立的模样。前方漫天厮杀,他的背影是逆光的一道暗影,颀长而英武勃发,傲然立于苍茫大地,似乎没什么能阻拦得了他的现世。
她的心里涌出许多情绪,其中最为明显的竟然是骄傲。大概是因为这个人全心全意地爱着自己,他属于她。
雅云终于与负责护卫双九的士兵一齐突围过来,刚要包围齐逊之,一阵箭矢射来,顿时死伤大半。齐逊之因为双九之前试图伤害安平本就不打算留他,何况又得知了他西戎王子的身份,杀机更甚。双九受了伤,遇到他这般猛烈的进攻,只单手使刀,近身不得,完全没有喘息的机会。
齐逊之长枪舞的密不透风,找准时机一记棍身击打在他身上,反身,顺势送出枪头,已打算直接了结他。然而却有人从旁边横冲过来,及时地挡在双九身前,枪头没入她的腹间。
“雅云!”双九吃惊地看着挡在身前的女子。
“主人快走,别……辜负了部下们的期盼……”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微弱下去,终于整个人颓然倒地,娇媚的一张脸再无生气。只有那双眼睛,迟迟不愿闭上,怔怔地看着上方的双九,露出一丝深情却又迷惘的神色。
双九狠狠地瞪了一眼齐逊之,转身朝战场飞奔而去,竟直接混进了战局,顷刻便见不到人了。
西戎大军似乎拖延着就是为了迎接他的回归,在他遁入战场不久,撤兵的号角便响了起来。原本扭在一起的潮水忽然分散开来,西戎士兵被前后包抄,只好从侧面突围而出。
齐逊之已经回到马旁,翻身而上,转头朝远处一挥,待命的一万暗部顷刻间集结而来。
在此期间,他一直远远地看着安平,安平也回望向他,隔得很远,根本看不清神情,彼此却还是固执地凝望着。
片刻后,齐逊之朝她点了一下头,仿佛是种感应,安平也点了一下头,他便轻快地笑了起来,待转过头时,又化为肃然。
雪花轻舞,大地苍茫,灰暗的天幕下,他手持长枪,一夹马腹,领着暗部朝西戎突围的方向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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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章
西戎终究是突围出去了,但是所剩残部已经难成气候。齐逊之阻截不成,便趁势追了过去。
战事结束时已是夜幕初降,每个人的胸中最直接的感受就是疲倦和饥饿。刘绪领着队伍回来复命,未至安平身前,却先迎上了她感激的目光:“庆之此战牺牲尤重,他日论功行赏,当排首位。”
刘绪忙推辞道:“陛下谬赞了,微臣未坏了大事已是万幸,岂敢居功,倒是子都兄……”他顿了顿,忧虑道:“常言道穷寇莫追,他独自领兵去追击西戎残部,真的没事么?”
他不提还好,一提安平便忍不住开始担忧。
之前萧竚查探双九之事,因是王室秘辛,困难重重自不必说,所以最后传消息给她时,还特地声明并不完全确定真假。也因此,她对双九一直没有动作。直到先前故意以言语试探,双九按捺不住对她动手,才算将一切坐实。本已可以捉住他,但没想到西戎竟然会趁混战之时派人出来接应他。
齐逊之的武艺比她想象的好很多,可见平时并不曾荒废。但论起沙场杀敌,他并无实战经验,如今追出去这么久还没回来,也不知是不是遇上了麻烦。
安平朝西边天际看了一眼,皱紧了眉,雪下大了许多,此时又人困马乏,急着支援必然不妥。
秦樽和焦清奕大概是急着要弄清楚齐逊之腿疾的真相,忍不住当场就要请缨前去支援,刘绪也积极的很,似乎个个都恨不得把他抓回来好好拷问一番。
其实说到底还是不放心他的安危。齐逊之手中只有一万暗部,武器虽精良,还是让人不放心。平时相聚多,彼此感情也是淡淡的,真到遇上了危险,兄弟之情才体现出来。
安平思来想去,三人之中,唯刘绪与西戎军相处过,有些经验,便命他休整一日,明早领兵十万赶去支援。
刘绪承了命,本还想跟昭宁道个别,临走时方得知她早已回到江南,这才明白没见到她的原因。虽然有些遗憾,倒是放下心了。
边城终于恢复了安宁,天公却不作美,从战事结束那天起,就开始陆陆续续地下雪,这几天竟然越下越大,最后甚至演变为大雪封路之势。
天气的阴郁仿佛刻进了安平的眼中,深藏在心底的担忧也越来越明显。圆喜甚至能看到她每日早起后都要雷打不动地在前庭里走一遭,实在等不到有人来禀报消息才会回到屋内。
战场的消息他也听说了,那个以前看不惯的双九竟然忽然成了西戎的三王子,只怕西戎王死了,他还能做新王呢。切,这可真是没天理!
至于齐少师,那可真是喜事一桩,能站起来的话,就更加有底气入宫成为皇夫了呀!他拢着手望天,真是没想到啊没想到,只求老天爷保佑,让他早日回来吧,还等着他兑现诺言呢……过了几日,齐逊之还没回来,萧靖已顶着风雪回来了。
得知战事已然结束,他还有些惊讶,待听闻因双九而造成的战场激变,这才明白过来。难怪萧竛当时会说什么真正的西戎王。
将这话转告给安平后,她稍微一想便明白过来:“当初朕初见双九便是在赵王府,只是一切都太自然,完全没联想到他们之间的联系,直到那场刺杀才让朕注意到双九此人……”
想到赵王府,不免又想到那场春日宴。竹林深处,那人端坐在轮椅里白衣胜雪的身影,背后系着泼墨青丝,永远清清淡淡的,好像也是棵竹子。可是一转头,勾着唇角,眼睛里闪动着狡黠的光彩,偏偏还用十分诚恳的语气揶揄她:“没错,殿下在某些时候,是毫不吝啬对男子的赞美的……”
安平的脸色有些泛白,忽然没头没尾地问萧靖:“皇叔,你与西戎交手多次,最有经验,此次我军追击其残部,可有危险?”
萧靖在一张方凳上坐下,沉吟着道:“西戎向来诡谲,如今双九领兵,也不知其能力深浅,不好说啊。对了,陛下派谁去了?”
“齐逊之……”她扶着椅子的把手坐下,心里越发担忧,神情却慢慢地回归平静。
萧靖闻言顿时皱眉,刚回来不久就听闻齐逊之能站起来,还以为是别人说笑,不想他还领兵出征了。其实在他看来,对齐逊之的了解也跟对双九一样,都不知深浅,所以反而不知道该怎么估计了。
安平安静的诡异,萧靖多少看出了些异样,便干脆将自己私自处决萧竛的事情说了出来,也好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
然而她听完了丝毫没有怪罪于他的意思,反而点了点头:“皇叔处理的很好。”
经历过这场残酷的大战,更让她看出了生命的脆弱。恰如她名字的寓意,人活一世,能平安到老比什么都好,所以能留萧竛妻儿一命,也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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