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格朗泰尔说。他露出一个笑容,站起身来,走进了一个月前他得到停职处理的那间办公室内。他的视线从办公室一侧的书架上略过,那里摆着不少玻璃或者金属奖牌,还有一些木质相框。在有一张照片里,格罗夫先生和他的妻子站在一起,他的妻子比他还要胖,他们的五个孩子围在周围,每个都有他那样晒得发光的黝黑脸庞。在另一张照片里,他和他大儿子站在一起,男孩穿着高中毕业典礼的袍子,手里拿着用绶带绑起来的毕业证书。格朗泰尔认出照片里的另一个人曾经是地方法院的法官,如今应该是某所大学法律先导教育的负责人。他还想继续看过去,但格罗夫先生帮他拉开了办公桌对面的椅子,朝他笑了笑。
“坐吧,格朗泰尔。”他说。
“谢谢。”格朗泰尔说。他在格罗夫对面坐下,看到办公桌上的日历上贴着一沓儿便签纸,每一个上面都写着一个案件的开庭时间和负责它的检察官。它们数量如此之多,甚至完全盖住了日历原本的内容。
“我很高兴你今天能来。”这位五十多岁的检察长说。他脸上带着殷勤的笑意,让人难以分辨他曾经建议格朗泰尔休假的意图是否是逼迫他主动辞职。“你想要回来继续工作了么?”
格朗泰尔耸了耸肩膀。他打量着眼前中年男人的脸。他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却不愿意显得自己太唐突。他在椅子上挪动了一下,露出一个笑容。
“我听说了一个案子。”他试探性地说。
格罗夫看着他。他看起来不打算帮格朗泰尔把他的话讲完。
格朗泰尔叹了口气。
“伽弗洛什·德纳第。”他缓缓地说,“我听说他想起诉自己的外祖父母虐待罪,但——”
“格朗泰尔。”格罗夫开口,打断了他。“这是那个叫安灼拉的律师送来的案子,是么?”
格朗泰尔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
“是的,”他不情愿地说,不知道为什么这位检察长还记得他两个月前的轶事的细枝末节,“但我不是从他那里听说的。我不是任何人的说客。我只是碰巧——碰巧知道检察院不打算接这个案子。我认为如果我们能帮那个孩子我们就应该帮他,我——”
“你认为我们‘应该帮那个孩子’。”格罗夫重复道,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这时格朗泰尔终于看出了他的笑容只是挂在皮肤上的一层面具,笑容悬在他脸上,但这个男人没有在笑。“你想回来做这个案子么?”
格朗泰尔在他的眼神中瑟缩了。他把自己的两个手掌并在一起,夹在大腿中间,不舒服地挪动了一下。
“我是这么想的。”他说,“如果我能回来,我会很愿意做这个案子。你瞧,德纳第的案子。我起诉过阿兹玛·德纳第,我起诉过杀死她父亲的嫌疑犯,我差不多是个……德纳第专家。”他干巴巴地说,短促地笑了一声,认为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了解他们的家庭状况然后代理这个男孩对我来说不是难事。他们能够……信任我。”
格罗夫看了他一眼。他把自己桌子上两个咖啡杯中的一个拿了出来,在桌角的咖啡壶下为自己接了一杯咖啡。
他没有给格朗泰尔也接一杯。
“你认为他们会信任你么?”他缓慢地说,“我记得两个月前你和——那位辩护律师——创造了一起新闻事故,所以才被移出了冉·瓦让的案子。你继续和他们合作,想必没什么说服力。”
“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他迅速地说,接着意识到这句话听起来多么像个不成熟的高中生,只好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我是说,我和安灼拉已经没有交流了。再加上我已经被移出了瓦让的案子,我在这两个案子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如果检察院接收这个虐待罪指控,安灼拉必然会退出案子。你不需要担心曾经那个——新闻事故——对案件造成任何影响……”
“可它实际上确实会造成影响。”中年男人说,打断了他的话。他拿起咖啡杯抿了一口,格朗泰尔看着那些泡沫在他的上嘴唇上慢慢消失。“这不是个好主意,格朗泰尔。熟知那些网络故事的人不会希望你再出现在任何一个相关的案子里的,不管你怎么告诉他们你没有实质利益冲突——都是白搭。”他停顿了一下,那个微笑的面具依然挂在她的脸上,“我不希望人们觉得郡检察院在人员调度上缺乏规范。你明白吗?”
格朗泰尔抿了抿嘴。
“好吧。”他说,摊开双手,耸了耸肩。“我理解。我真的理解。但如果这样呢?检察院可以接收这个案子,不由我负责。随便分配另一个检察官来做它就好了。我不出庭,不参与。只要确认有人负责它就好了。”他停顿了一会儿,又想到了什么,因为这个主意而兴奋得身体前倾、把双手撑在了桌面上,“噢!或者这样。格罗夫先生,我们可以这样。我不以郡检察官的身份参与这个案子,我可以作为个人律师代理它,这样我——”
“你在郡检察院任职的时候是不能代理私人案件的,格朗泰尔。”格罗夫平板地说。他的笑容已经摇摇欲坠,他开始不开心了,但是格朗泰尔还没有意识到。
“好吧,那么前一种呢?我不参与它,找另外一个人来负责。马吕斯太年轻了,但我觉得——”
“格朗泰尔。”中年男人冷冰冰地打断了他。
格朗泰尔抬起头去,这才发现那副笑容满面的面具已经完全消失了。格罗夫注视着他,那双棕色的眼睛里既有不快,又有一丝不耐烦。他把咖啡杯放在了桌上,两只粗黑的双手交扣,十根手指像一串油光锃亮的小香肠一样绞在一起。格朗泰尔噤了声。
检察长注视着他。这半分钟像半小时那样长。
“你知道我当年为什么雇佣你么?”他终于开口时说道。
格朗泰尔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搞砸了。
“因为我在阿兹玛·德纳第的案子里做的很好?”他试探性地问。
非裔男人摇了摇头。
“不全是。”他说,“更重要的是——因为你识时务。”
“识时务?”
“识时务。”那男人说,“在分流人员不小心把你放进那个案子后没多久,我就知道你认识当事人。这不是什么难事,你的教育背景,阿兹玛·德纳第的教育背景——你们在同一所中学里。按理说我应该立刻把你拿掉,但有意思的是,我发现你非常努力——你对那个案子非常、非常的努力。”
“噢。”格朗泰尔轻声说。他感到一阵恶心的感觉——对他自己。
“我听说过你法学院一年级的时候曾经惹恼了我们的另一个同事。”格罗夫接着说,“我听说了你对他的精彩演讲。你想要社会正义,因此大骂一个检察官,这听起来确实有趣。但更有意思的是,仅仅一年多后,你就又回来了。依然是实习生,依然想做检察官。但这回你不再破口大骂,反而对你当年嗤之以鼻的事情全情投入。这实在打动了我。”
格朗泰尔攥紧了手指。
“您别嘲笑我了。”他低声说。
中年男人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