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声音脆生生的,带着几分春日的朝气,前半截咬字清楚,后半段竟像裹在雾里,混混沌沌的。
也是奇了怪了,没见到她的人便从声音中听出了喜悦。
屋里众人面面相觑,到底是谁啊?
这声音有点熟悉但好像又没听过,直接把大家伙儿弄糊涂了,别不是出五服的亲戚上门打秋风吧?
祈母名叫陈红梅。
她咽下嘴里的红薯,提气吼大孙子:“铁牛,外头是哪个啊?”
铁牛捧着破罐子,罐子里还有一条小手指粗细的鱼,蹬蹬蹬跑进门。
大声嚷嚷:“奶,有个长得跟小姑姑很像的人在咱们家门口,她还说她就是小姑姑。”
陈红梅一怔。
下意识抬头看老伴,两人都有些惊疑不定,还有看不清的黯然和复杂。
几个儿媳没看懂二老的眉眼官司,还颇感兴趣地问铁牛:“真跟你小姑很像啊?”
铁牛用力点头。
“像,特别像。就是比小姑瘦,也比小姑年轻。”
“妈,会不会是咱家的表亲啊?知道咱家日子过得好,就想……”
表姊妹、堂姊妹长得挂相不是什么稀罕事。
陈红梅回过神,肃着脸把碗筷放下,站起身打算出门瞧瞧到底怎么回事。
不知怎地,脚刚踏出一步她又一屁股坐了回来,迅速夹了一筷子咸菜:“老头子,还是你去看吧。”
竟是怕了。
其他人没多想,只有祈兴国明白妻子的矛盾心理。
他下颚绷得紧紧的,手背在后面,两手用力交握着,只有这样才能控制住不停颤抖的手臂。祈兴国身形微弓,慢慢走出堂屋门,就见小女儿穿着眼熟的蓝上衣、黑裤子,上面的补丁一看就是出自妻子的手。
他心里咯噔了一下。
“爹,我回来了。”
祈兴国先是一怔,有些恍惚。
真是小闺女啊……
可她不是回过魂,说自己投胎去了,给家里换了个有本事的女儿吗?
狐疑后,心中终究是欢喜的。
想问小闺女的魂这几年飘到哪里去了,有没有被别的孤魂野鬼欺负?想问她,是不是家里没给她烧纸钱,她特地来问?
想问她,家里那个祁珍到底是不是受了她的托付才占她的身体,跑来报恩。
还想问她现在是人是鬼?
祈兴国有很多话想跟闺女说,可话滚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想到这些年祈珍给家里带来的好处,脸上的失而复得渐渐消失,眼底流露出挣扎和痛苦,一句也不敢问。
他避开少女孺慕欣喜的眼神,别开脸。
粗声粗气道:“你这女娃子咋随便冲人喊爹呢?你确实和我小闺女像,但她比你大上几岁,前几年就嫁人了,赶紧走吧。”
“爹?”
祈真一愕然。
她想过无数次跟家人抱头痛哭的场景,独独没想过他们会问都不问就不认她。
祈兴国不看她,垂下的目光落在干干净净的布鞋上。
他长叹一声道:“我真不是你爹,你从哪儿来就到哪儿去吧,别再留恋……”
阴阳两隔,就别再记挂活着的人了。
祈真一满面欢喜顿时僵住。
有些无措地看着眼前苍老了许多的父亲:“爹,您为什么不认我?我不是故意消失的,我那天晕了一下,醒来就被困在哪儿了,我一脱困就回家了。”
她只听到祈兴国不认她,根本没注意到祈兴国说“她”嫁人生子的事。
以为父亲还在生气她的失踪,急忙解释。
而屋里的一大家子见祈兴国这么久没进屋,只隐隐听见在说话,几个孩子也没动静,一个个捧着碗出来看情况。
“爸,把人请进来吃个”
话未说完,“哐当——”一声。
老大媳妇手里的碗掉地上摔成好几片,她失声尖叫:“……小、妹?”
这一声可谓晴天霹雳,炸得所有人头皮发麻,差点怀疑叶春妮失心疯了。
这姑娘确实和小妹很像,但小妹结婚生子后身上便多了为人妻为人母的气息。而站在门口这个呢,太丫头片子了,一看就是个黄花大闺女,这怎么可能是小妹?
“大嫂,你搞错了吧?小妹脸可没这么嫩。”
“就是,小妹没这么高啊,还有那头发也不一样啊。长发变短容易,短发要在一个月里长成两条大辫子,这怎么可能啊。”
“就是这相貌,还真像咱家的人。爸,你是不是还有流落在外的兄弟姊妹啊?或者咱妈那边的亲戚?”
“妈,妈!快出来瞧瞧啊。”
老三媳妇和老四媳妇是在祁珍出门子后才嫁到祈家,没见过当姑娘时的祈家小妹,她们印象中的小姑子是那个做任何事都游刃有余,世故得令人不敢亲近的祁珍。
而不是眼前这个喜怒都浮于脸上的小姑娘。
而叶春妮嫁给祈大强时,祈真一已经十二岁了。
她在灶台上忙活,小姑子就帮着烧火拎水;
她上山捡菌子,小姑子也背着小背篓跟在屁股后头。
可以说,这个家里除了公婆就她跟小姑子相处的时间最多,两人最熟。
“大嫂,爹说我找错家门了,我明明没找错。”
终于又见着一个亲人,祈真一下意识找人告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