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4节</h1>
神武真人称赞了几句,又遇见了赤魄神君的坐骑——白虎锦纹,青年手捧礼盒,笑容温润谦和:“主人有要事上天宫,遣我来代送贺礼。”
神武真人性子直爽,素来跟赤魄神君相熟,掀开来偷眼一看,大笑道:“赤魄神君好大的手笔!现在果然是年轻人爱同年轻人玩到一处,老夫讨这琥珀弓讨了大半年他也没松口,转手送了一个小丫头。”
锦纹也笑起来,御文仙君扯了扯神武的袖子,笑道:“师弟注意言语,这可不是一般的小丫头,是紫檀殿君上的遗孤,重华夫人的骨肉,如今花界的主人。”
提起这桩往事,两个老头便触景生情,摇头叹息。当年妖仙大战,三界生灵涂炭,紫檀殿君上以己身破妖阵,落得魂飞魄散,那时其妻重华夫人悲恸之下,身怀六甲替夫上阵,与众仙一起合力收拾战局,换得大胜。
此战过后,重华夫人伤势过重,这一胎本是保不下来的,奈何重华夫人对这个孩子心中有愧,耗尽修为将这孩子的元神保出,不知用了何种秘法,足足将养了五百年,将凉玉诞下,带着孩子闭门不出,百般宠爱。
这孩子生平格外坎坷。好容易平安长到一百岁,在天宫青凤台游玩,不小心碰到了星盘,得了个“日后必主花神位”的谶言。当时的花神还是女仙浅修,听闻此事十分生气,差点追到天宫上来。
重华夫人无法,带着凉玉躲到人间重莲山避祸,从此任何人都没再见过她们母女二人。
浅修平安无事地又当了两百年花神,到了第两百零一年,她手下掌管戒律的男仙私通妖女,寻了个机会意图行刺,浅修拖着一身重伤逃到人间,命断重莲山凉玉面前。
浅修死前,心知天命难违,亦觉愧疚,将花神印和华蓉剑都交给了这个追杀了许多年的假想敌。
两个老头你一言我一语,讲得绘声绘色,少年疏风却如同听戏折子一样,面上的表情忽喜忽悲,两眼痴痴,十分入戏。
一行人说笑着进了花神的地界,前面已经有很多人到来,三三两两聚在一处,也有年长的神仙也在回忆千年前那一场大战,整个星寸台嘈嘈杂杂,热闹不已。
远处一群侍女都换上了流光溢彩的彩色羽衣,欢笑着清点礼物。花界十二仙还在大殿中梳妆打扮,远远地能听见殿中传来女子清脆的笑声。神武真人笑道:“可惜玉郎闭关,不能来赴这盛会,这丫头怎么也算是他的半个徒弟了。”
御文仙君笑着提醒:“师弟,有志不在年高,如今站在人家的地盘上,莫要再叫人家小丫头了。”
锦纹去呈了礼便告辞,剩下御文、神武并疏风三人继续在原地闲谈。过了半刻钟,人群忽然骚动了一下,随后又安静了。御文向远处望了望,拿手中的扇子颤巍巍地碰了一下神武的肩:“瞧,这便来了。”
话音未落,只听见清凌凌的声音响起:“小神凉玉见过御文世伯,神武世伯。”
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略显娇小的少女躬身行礼,身着月白束腰道袍,脚踩小巧的登云靴子,通身朴素,唯独腰带上用银线绣了一幅月出东海图,浪花绘制得惟妙惟肖,月亮是金线绣的,被祥云半掩着,极温润的一团。
少女粉黛不施,脸庞稚气未脱,却难掩五官俊俏,一双眼睛黑得发亮,仿佛里头有一头小鹿东张西望。黑发挽了个利落的发髻,额上坠了一只晶莹剔透的月石,算是唯一彰显身份的物件。
两个老头趁着观礼的过程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神武压低声音对御文笑道:“到底是玉郎带出来的孩子,礼数十分周全。”这边凉玉还未听清,一旁的疏风先红了脸。
一番寒暄,凉玉向前一步,躬身行礼:“见过这位仙友。”疏风满脸通红,慌慌张张地也弯下身去,“小、小仙疏风见过殿下。”凉玉本来抬了头,见他行如此大礼,急忙还了个对礼,也弯下身来,“凉玉惭愧。”疏风的脸更红,刚直起来的身子又弯了下去,他甚至还闭上了眼:“疏风不敢。”
他二人这样你拜我我拜你折腾了半晌,凉玉实在忍不住,噗地笑出了声。
疏风一抬头,便见着眼前的少女正两眼含笑地看着他,也不知是不是她额前那只月石晃花了他的眼,他觉得她的笑容分外明媚,她的声音如山间的清风拂过溪水叮咚叮咚:“疏风仙友真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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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玉将各路神仙长辈拜了个遍,距嗣位礼开始还有三刻钟,便匆匆回到清章殿迎客厅内。那边梳妆打扮完毕的十二位花仙从偏殿出来,莺莺燕燕地排成一队来与凉玉见礼:“殿下安好。”
说是见礼,眼神却都瞟着迎客厅内的两个男子,争奇斗艳,磨磨蹭蹭地不肯走。
季北辰坐在塌边,脸侧正是一扇窗,明亮的光投过窗户打在少年脸上,他半张脸在清澈的晨曦中恍若玉砌,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
大约是在病中未愈,他披了一件厚重的狐裘,柔软的细毛给他冷清的面容添了一丝奇异温柔,他觉察到落在身上的目光,缓缓回过头来。
凉玉冲他笑了笑,声音很欢喜:“北辰。”
往常时候,季北辰肯定是装作没看见的。
大约是因为父亲肃谨真人的关系,他总比别人要更冷淡、更小心。在外人面前,她冲他笑,冲他示好,他多半不肯回应半分,可是若只有他们两个在的时候,没有人看见的时候,他对她是非常好的,他会对她笑,会轻柔地哄她,会忍受她的脾气。
他在大石溪陪着她戏水,为此甚至得了风寒。
她摘花的时候,他在一旁看着她。大石溪的水寒气袅袅,她将手浸入溪水里去摸花的根部,足下一滑,噗通一下栽进溪水里,他急忙伸手来拉她。那时她突然起了促狭的坏心思,牵住他的袖子不肯放手,于是两个人一起栽到了溪水中。他似乎有些生气,却只是慢慢挣扎起来,抹了一把面上的水:“别闹了。”
她头发上全是亮晶晶的水珠,在阳光下像是戴了满头珠翠,顾不得浑身的寒气,伸手撩了水,笑着泼他,他拿手去挡,那些水珠还是飞到他脸上,鬓发上,她哈哈大笑。他被逼得急了,便也舀了水开始回泼她,他们互相泼到睁不开眼睛,气喘吁吁,筋疲力尽。他们的气息交织在一起,仿佛溪水都被暖热了。
她看见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这时他忽然靠近,抬起她的脸吻了上去。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
她很害怕,又很欢喜,她悄悄睁开了眼睛,发现他还闭着眼睛,他的睫毛那样纤长。
他离开她的唇,在她耳边低声唤:“玉儿。”她有些惊疑,他竟然这样叫她,但更多的确是眩晕般的幸福感。
他真的是喜欢她。
就算让她落得个自作多情的名声又如何,她知道就可以了,她知道他是喜欢她的。
但这一次,塌上坐的北辰君冲她微笑,那笑容温柔宠溺,让她有些受宠若惊。他的面色苍白,浅浅笑着唤她:“殿下。”
她忍不住几步上前。
一旁坐着的另一个人从头到尾看戏,此刻嗤笑一声,唤醒了她:“小时候还不吃美人计,长大了竟然这样没出息。”
凉玉这才清醒,怔怔看着右手边的凤桐。
这又是另一重绝色:如若说季北辰借了窗外的三分阳光而愈加清朗,这位半倚在塌上、毫无坐相的美人便是自带三分清晖。黑发如墨,瞳如点漆,面白唇红,下颌尖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