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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时常梦到一个人,一个我不认识的,从未见过的人。
那是我休学后宅在家的第五个月的某一天夜里,我的梦里出现了一个小孩儿,穿着一身古装,我不认识那是哪个朝代的衣服,但看得出来他不是什么富家公子,只是一小仆。
我看他跪在一个死去的女人床前,捏着一支做工粗糙的珠花久久没有动静,好似在等那个女人醒来再摸摸他的头。
我看他被人诬陷,赶出了那座深宅,而后他进了一个宗门,由儿童步入少年,他像雨后的笋一样冉冉生长,逐渐崭露头角,长成一株修长挺直的竹,掌门的爱女看他时眼中波光潋滟,垂下去的脸红成桃花,跟在女子身后的男人面容却因嫉妒而扭曲,他回过头时,那男人又对他和风细雨,像是一个极其仁爱的师兄。
我看他被同门陷害,他百般解释,掌门仍废了他的武功,爱慕他的女子不敢出声,与他交好的同门们露出快意的笑,他经脉净断,母亲唯一留下的珠花被一脚踩的稀烂,丢在他身前一尺的地上,他艰难地蠕动被敲断的手指,想去捡那些散落四处的珠子。
我看他受人欺辱,半生漂泊,无人可交心,于尘世中大起大落,做了魔教的教主,又坠入泥淖,被手下背叛,丢进蛊池,受万虫撕咬,被武林正道追杀,被正义之士千般万种折磨,好几次我以为他会死,他却仍然活着,像是被命运恶意捉弄的棋子,遭受着毫无缘由的苦难。
我看着他,从童年到少年,再到青年,我也从十五岁到二十一岁,从休学到复读,从高中到大学,我从支离破碎到逐渐完整,每天每晚,我对他从陌生到熟悉,从不习惯到习惯,像是看着一位从未谋面的好友,一位本该与我谈天说地,江湖行舟的好友,一只本该落在我肩头却飞去了别处的蝴蝶。
我看到他的复仇之火燎原,烧尽了整个江湖,地皮上的红浸透泥下三尺,追随他的人为他杀人,然后为他所杀,他不在意杀的人是谁,也不在意谁挡他的路,对他而言,世上已无不可杀之人。
他白如霜雪的衣衫被重新染成大红的新衣,他凌乱的长发飘动,眼下小痣也被血色遮盖住,眼睛却黑的发亮,黑曜石的瞳孔里是燃烧着的火焰,好像他脸上的不是血,是成色极好的胭脂,是傍晚天边的烟霞,这残忍的,从地狱爬出来的美丽修罗。
血雨腥风中,他立于尸山残骸中,周围早已没有活着的生物,他仰天大笑,像是厌倦了这禁锢他半生,不肯放过他的命运,缓缓抬起手中饮饱了血的剑。
我看出他想做什么,徒劳地大喊起来,喊出了那个我从他人那里听来却从未喊过的名字,力竭声嘶。
“陆晔,不————”
我竟恍惚有一种感觉,他透过了时空与我对视,双目犹似我初见他那样清亮,而后他笑了。
一道剑光划破长空。
他的血也红的像烟霞。
我忘记了这是梦。
我又回到那间黑屋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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