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白道灵所愿,他被那个劳什子幽族首领传进了宫中。
宫人带他走到寝殿门口后便低头立在一旁,不再往里走了。
白道灵心中突生疑窦——这个首领做什么要把他叫到寝殿来?
塌上坐着一人,低首垂眸,白道灵隔着暗红的珠帘瞧了几眼,在首领抬头之前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坐。”首领的声音低沉,像醇香的葡萄酒滑过喉间一般。
白道灵随便捡了个身边的椅子坐下,他侧首隔着珠帘对上后面的那双眼。
他发现即使眼前人的在战场上常年舔血厮杀,但静下来细看,对方面上却是不染风沙,眼眶深凹,叫人看不清那双眼底的阴晴圆缺,面部的线条硬朗分明,嘴唇很薄,透着暗红。
“你会道术?”首领的双眼下是一片阴影。
白道灵点头答道:“是,我自小便拜在我师父门下,虽说学得不精但多少还是有些用处。”
首领垂眸不动声色地执起案上的杯子抿了一口,白道灵心中暗暗道:没想到这个异族的首领还喝中原的茶?
“今日异象你如何看?”首领没动,但白道灵能真切地感觉到那压迫下来的气场。
白道灵双手搭在双膝上,正襟危坐道:“我前些日子推算出城中恐生异象,今日的异象不过是一个开始,如果不赶紧有所动作,城中怕是会有灭顶之灾。”
他故意把语气说地重了些。
首领双眸移动,从茶杯上移到珠帘外的人身上,白道灵忽地感觉到对方的视线,下意识咽了下口水。
“还有呢?”
“我进城时发现都城上方飘荡着不知名的游魂,”他稍稍倾身,“那些游魂越积越多,总有爆发的一天,倘若那一天到来,城中人都要葬送于此地。”
“所以呢?”幽族首领的语气没有起伏,仿佛这番话丝毫没有引起他的兴趣。
“还请首领尽快将告知城中百姓,让他们先从城中撤出去。”
首领不言,好像是在思考,半晌,他笑了一声:“我凭什么信你?”
就知道这个老狐狸不会听他的,白道灵早已想好对策,“您今日也看见了,我能够引天雷,散云雾,我的话首领大可不信,但若日后城中鬼怪作乱,届时您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没想到这个道士还有几分胆识。
首领挑眉:“那请教这位高人,你算得天地突变,鬼神做乱,那你有没有算过自己今日能否从这个殿内走出去?”
白道灵心中一震,他讪讪地坐在那儿,纠结半晌,很认真地回答:“这个确实未曾算过。”
闻言,首领方才挂在面上那一点笑收了起来,他将视线移开,又盯着手里的杯子,“高人可有去处?居于何地的道观?”
白道灵拱手:“小道无门无派,随处漂泊,略无定所。”
“好,”首领又笑,话音一转,“你出宫吧。”
这个笑落在白道灵眼里,莫名有些犯怵,他心中打着鼓,隐约觉得首领这个笑意味深长。
方才对方像是有意要将他留在宫中,但不知为何最后却没开这个口,大抵还是不怎么信任他。
他心中琢磨着,亦步亦趋地跟着宫人出了宫,他走出宫门几步后,又回头看了一眼,宫门前连片叶子也没有,空旷地令人心底生出一股寒凉。
白道灵捡起了以前的老本行,又开始沿街乞讨,一连好几日,他每每都从挂榜的地方经过,可城中风平浪静,一点儿要迁都移|民的风声都没有,他那日在宫中的肺腑之言落入水中,连个涟漪都没激起。
白道灵每看一眼那放榜之地,心便凉下一分——自己那日一通卖力的做戏终归是没能让那劳什子信服。
白道灵拿着宣纸盖在面上,不再去看那放榜的地方,将睡未睡之际,耳畔忽地响起“叮当”一声。
是钱币投入酒碗发出的轻响,他今日心情烦闷,便懒得与人多言,连宣纸都没拿下来,只是闷声说了句:“多谢,好人一生平安。”
“你这话可不一点也灵。”
蓦地听见这声音,白道灵双眼猛地睁开,一把拿走宣纸翻身坐起来,又惊又喜:“陆邪?”
“是我。”陆邪稍一勾嘴角便恢复了面无表情。
白道灵朝对方身后扫了两眼,急忙将他拉到不起眼的街角边,道:“你怎么从城隍庙跑出来了?”
“等了好几日都没见你来寻我,我便自己出来寻你了。”陆邪将遮盖面容的披风拿下来。
他又皱眉道:“你这破易容什么时候能洗掉?看着怪让人糟心的。”
白道灵瞪了他一眼:“我之前挟持过那幽族首领,他现下正满城风雨地找我呢,我现在露出真容不是巴巴的送上去让他千刀万剐吗?”
陆邪又笑:“你还有这胆量。”
“不说这些了,”陆邪又道,“上次天色突变,雷霆大作,却一滴雨也未落,是你搞的鬼吗?”
白道灵“啧”了一声,“什么叫我搞的鬼,我能有这么大能耐?又不是雷公电母......”
“我不过是算得那日的天象,那只是正常现象,就是看着骇人,拿来做戏给那个劳什子首领看的。”
陆邪明白了,点头挑眉,又问:“怎么样?他信你了吗?”
白道灵提起这事儿就憋屈,他料到那首领生性多疑,但鬼神之事他们幽族人多少有些忌惮,就算不全信,但好歹有点动静吧。
可城中依旧是维持着以前的秩序,那幽族首领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看白道灵这副吹胡子瞪眼的样子,陆邪便明白那场戏多半是打了水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