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之中,狼烟长啸。
那时滇国的边境失守,柳知故借下界办事之利在滇国滞留了数日,看到百姓流离失所,见过食人惨象,他流转于垂死之人中间,忽觉神界律令不守也罢。
于是他引水灭火,救济百姓,将死之人得以延息,由于冥界阴司发现亡灵人数与生死簿上的人数对不上,派人前来查探,柳知故与那些鬼神打了个照面,并不松口。
“这是我的子民,我有能力救他们我为何不救?回去告诉酆都,我死也不会离开这里。”柳知故丢下这句话,转身将面面相觑的牛鬼蛇神谢绝门外。
柳知故乃是神界中人,且听闻天帝极为器重此人,冥界归神界管辖,当面自然不敢对柳知故有微词,只得原路返回,将话原封不动地禀告酆都。
这一届的酆都为人时曾是一位两袖清风的父母官,生前虽是文弱书生的模样,可一旦上任酆都之职面容就变成了红髯绿眼,十分可怖,但他的性子却是一如既往地温风和煦。
“酆都大帝,您看此事如何是好?”
酆都抚着红须,思索良久,道:“我去神界一趟,同天帝商议此事。”
天帝得知此事第一反应并非是派人下界捉拿柳知故,而是消无声息地将此事压了下来,于是柳知故枉顾神界律令,打破轮回之律的消息还未在六界流传开来,便销声匿迹。
柳知故生前为滇国太子,死后飞升神界,可他出征边境那些年早已见识过战火的可怖,说是天之骄子,其实一旦落入尘埃,还不如一席草芥。
柳知故从未觉得自己的人生是踏着青|天|白|日一步登云的,相反他从未成功过。以太子之名出征,本以为可以带来凯旋之音,却客死他乡,埋于黄沙。飞升为神,毫无功绩,连救济自己的子民都要看上面的脸色。
可即使是他出手,以一己之力抵挡滇国灭亡的步伐,其效果却也微乎甚微。滇国正在以一种不可挽回的势头衰弱下去,他的所作所为根本就是扬汤止沸,起不到丝毫作用,幽族人带来的死亡气息迟早会淹没这片国土。
这一股从心底蔓延至四肢的疲惫与无力使他迷茫、无助,眼前是垂死挣扎的滇国子民,身后是虎视眈眈的神界,不知何时,他竟已进退维谷。
“哥哥,我今日折了一个花环给你。”柳知故倚在门框边闭目,忽闻一童稚之声。
柳知故垂目而视,是一个不过八九岁的女娃娃,脸上的灰将原本就不如何清晰的五官抹地更加难以辨别,手心倒是干净,许是在哪条小溪里仔细清洗过,她捧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花环,带着踌躇和小心却又满心期待地递给柳知故。
“……谢谢。”柳知故将花环接过来,端详了片刻。
“是这样戴的,”那女娃娃见这谪仙一般的人物并不难以接近,胆子便大了起来,她将花环捧着,踮起脚来,“你太高了,低一些。”
柳知故俯身,任由她将花环戴在他的头上。
“好啦。”女娃娃咧嘴一笑,“哥哥,这花环你戴起来真好看,等我以后采些花回来,天天给你编花环。”
柳知故觉得那笑十分扎眼,刺地他眼眶微酸,他浅笑道:“好,哥哥等你。”
“一定等我哦!”女娃娃蹦蹦跳跳地消失在视线中。
柳知故将头上的花环取下,放在手中细细摩挲,却又不敢用力,生怕将上面的花儿碰掉了。很漂亮的花环,在如此单调乏味、充满腐|败气味的地方,这个花环是唯一一点色彩。
他将花环小心地端详片刻,而后将其重新戴在了头上,他正欲转身回屋,眼角忽然闯入一个身着素衣麻衫的僧人。
其实他并未看清那僧人,只是出于好奇,柳知故又回头看了他一眼,那僧人的步履不紧不慢,在一片颓靡焦黑的土地之上也如行于绿院庭间一般。
此人颇为眼熟,柳知故蹙眉眺望,直到瞧见他手中捻着的佛珠才恍然记起,此人便是安国寺的无量大师。
无量大师与柳知故之间隔着一条水流徐徐的小溪,柳知故见他不甚在意地脱了鞋袜,提起衣摆趟水而来,便知晓对方早已将他认出。
无量大师一如他出征之前一般,面若善菩,悲悯自眉间化开,亦看不出悲喜嗔怒。他捻着佛珠,在柳知故面前停下,微微一笑,唤面前之人太子。
柳知故将无量大师请进了屋内,屋内陈设简陋,是先前一户身患重病的人家留下的。
“太子殿下,自飞升之日以来,可还安好?”无量似乎并未注意屋内的陈设,径直坐在一张矮登上。
许久未听闻如此关切的话语,柳知故双眸微敛,也坐了下来,道:“平淡无波,若不是滇国有难,我此时亦不会在此。”
无量大师从喉间挤出几声笑,又道:“太子仁爱,心念苍生百姓,实乃滇国一大幸事。”
柳知故静默片刻,忽然问道:“父皇母后可还安好?”
“圣上和皇后每日忧心战事,身子欠安,我从安国寺出发那日还听圣上念叨太子殿下,皇后和圣上都十分思念殿下啊。”
柳知故点头道:“我亦时常挂念父皇母后……大师此次出京是为何?”
有日光从窗户外打进来,屋内纷飞的尘埃显露无疑,只是那一束日光正好打在了无量大师的衣角边,余光将他的面容映地柔光萦绕,五官也十分清晰。
“贫僧此次出京是为……太子殿下。”
柳知故微惊,“为我?”
“正是,早在太子……出生之日我便已算出太子有仙缘,日后若有作为,定当飞升,成就一番事业。”
柳知故笑笑:“所以大师也算到了我会下界救济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