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神大典在众神的一阵喧嚣中落幕,是日一早,柳知故抱着缩在怀里的宋亭打开殿门时,瞧见万徒正蹲在地上屏息凝神地瞧着什么,他走近一看才发现,万徒正蹲在地上数蚂蚁。
“别数了,蚂蚁都班师回朝了。”
身后突然蹿出一个声音,万徒幽幽转头,起身掸掸袖子,道:“走吧,今日万神大典结束,我们也能班师回朝了。”
“不是我们,是你,”柳知故轻抚着宋亭头顶的软毛,“我和宋亭还有事情要办,待会儿万神大典结束,你自己先回灵阿吧。”
万徒两只眼睛瞪得老大:“合着你们俩出去度蜜月,我就得回家看门是吗?”
柳知故皱眉,略带惊讶地看向万徒,反驳道:“怎么能是看门呢?是看家。”
万徒两只眼睛翻上了天,干脆扭头,眼不见为净。
万神大典落幕之时还发生了一件意外,说来奇怪,天帝作为天界之首,六界各界人士心照不宣的领头,居然在神殿之上被众神抬了下去。
天帝今日的脸色有异,众神只当天帝是公务繁忙,劳累所致,可当天帝在众神面前失态晕厥,老君上前查看才发现,天帝体内的灵力紊乱,身体外强中干,竟是日积月累将身体耗成这样的,平常就算公务繁忙,劳累伤神也绝不至于此。
老君微微抬首,对上天帝无力却带有警告的眼神,老君福至心灵,他一面起身将天帝搀扶起来,一面对殿下的众神道:“无碍无碍,兴许是太过劳累所致,修养一阵子就好了。”
神殿之上,众神议论纷纷,多是让天帝多多注重身体之类的话。这场落幕大典因为天帝身体抱恙草草结束,众神一一道别后各自回了自己的殿中,重新捡起日复一日的公务。
宋亭趴在柳知故的肩上,随着柳知故和万徒刚走出南天门,身后忽然有个声音叫住了他们。
“长明君,留步,留步。”桃花仙人招着手追上来,他喘了几口气,向万徒微微颔首,才转向柳知故,道,“长明君,借一步说话。”
万徒懂眼色地自行走开,留出一片地方给他们说话。
“不好意思啊长明君,上次我没怎么说明白,这些天殿中人来人往不断,也没时间寻你仔细说说……”桃花仙人面带歉意。
柳知故抬手,急急让对方打住,他道:“还有什么要交待的?”
“其实冥界和神界皆无他踪迹,我就猜想,他会不会还在鹿梦城。”
这一点柳知故同桃花仙人不谋而合,事实上,柳知故下界第一个要去的地方就是鹿梦城。
柳知故颔首,顿了一下又道:“还有件事情我想问问您。”
“什么事?”
“您托我下界寻盛曳,究竟所谓何事?”
一个故人罢了,是有过生死之交还是死生契阔?过了百年还念念不忘?
桃花仙人楞了一下,轻声道:“是我心中有愧,生前无法补偿,只能死后再向他谢罪了。”
柳知故不言,看了桃花仙人一会儿也没有多留,随后匆匆告别,桃花仙人临走前最后对柳知故道:“若你寻得他,还请长明君手下留情。”
柳知故头也不回,只低声道:“再说吧。”
这二人心中都清楚,如果盛曳的游魂仍在人世,那只有一种可能——盛曳早已化鬼。
三人走到半路万徒便先一步回了灵阿,柳知故带着宋亭往鹿梦城赶去。
仍在半空中,宋亭将爪子缩在身下,眯着眼睛瞧着脚下的城。
眼下正值阳春三月,入眼皆是满城的粉面桃花,洋洋洒洒的落花被风卷起,零星的落花被风带到宋亭身边,桃花瓣擦过鼻尖,宋亭动了动鼻子,痒痒的,他下意识松了爪子,用爪子摸着鼻尖。蓦地,一阵疾风卷过来,宋亭反应不及,被疾风一掠,忽然从柳知故的肩上坠落!
宋亭的爪子在空中于事无补地挥了几下,随即毫不意外地落入一人怀中。
二人仍在坠落,柳知故急急收了冰剑,飞身下来接住了宋亭。宋亭紧闭双眼,失重的感觉让他心跳都漏了半拍。
柳知故一手抱着宋亭,一手保持平衡,稳稳落地,正好落到城中央。
“这两人是从天上飞下来的!”
“没错没错,我亲眼看见的!”
“神仙显灵啦!桃花仙人显灵啦!”
甫一落地,面前就被围地水泄不通。宋亭静静缓了一阵才感觉心脏重新砸回胸腔,然而当视线蓦然清晰,耳鸣逐渐消失,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被放大的脸。
一位瞧着年过七旬的老人杵着拐杖倏地凑到宋亭面前,东瞧瞧西看看,宋亭眨巴眨巴眼睛,清澈的茶色双眸中将那张过分干瘪的脸映地无比清晰。靠的太近,宋亭甚至能看见对面那张脸上深藏在褶皱中的污垢。
老人的脸被一只手“啪”的一声拍了回去,柳知故的面前让出一条道,他一面将宋亭往袖子里塞,一面不紧不慢地走出人群。
“你做什么?!老夫的脸你都敢拍?!把你父母叫出来!我倒要看看是哪家教出这么不懂规矩的孩子!”
那出手的年轻人愣愣地盯着自己的手,终于被老人那沙哑刮耳的声音惊醒,他忙拱手道歉:“实在抱歉,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把手放在您脸上了,要不您随我回府?我找人帮您瞧瞧。”
老人面色一喜,哼哼笑了几声,揽着面色别扭的年轻人杵着拐杖走了。
柳知故信步走进一家客栈,方一进店,小二刚要开口,柳知故忽然转身阔步走了出去,小二楞在原地,被掌柜掴了一掌后脑勺才匆匆追出去,外面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哪里还有那人的身影?
一路走来,身边的目光直直地打来,或明目张胆或藏着小心,总之,这种目光让柳知故心中很不痛快,他毅然决然地走出那家客栈,不动声色地换了身毫不起眼的行头,隐入人群中。
最后,柳知故寻了家生意清冷的客栈住下了,房间虽然不大,但胜在一尘不染,掌柜的是一对夫妻,看起来老实巴交,不是会做生意的人。
是夜,宋亭沐浴完后坐在桌前,盯着面前摇曳跳动的蜡烛出神。他脑中一会儿想着桃花仙人同盛曳的事,一会儿又想起眼下他和师尊暧昧不清的关系,前者毫无头绪,后者更是理不清。
宋亭烦躁地薅了一把头发,手腕忽然一凉,宋亭打了个寒噤,他仰起头,瞧见刚刚出浴的师尊站在他身后,正低头瞧他。
“在想什么?”柳知故问,他额间还有未擦拭干净的水珠,忽地滚落,砸在宋亭眼下。
宋亭收回视线,声如细蚊:“没什么……”
柳知故也坐下了,宋亭瞥了他一眼,思绪又飘忽起来。
今日柳知故在街上换了身行头,平日里白衣紫衫的师尊忽然套上一身玄色锦衣,白绫覆眼,如果说往日那身打扮的师尊是冷若冰霜,一身玄衣的师尊便是生人勿近。那种感觉同万徒那身绕着戾气的玄衣截然不同。
“睡吧,有什么事明日再想。”柳知故说完,抬手作势要去灭那只蜡烛,可他刚有动作就被宋亭握住手腕急急截住。
柳知故看着宋亭,不说话,宋亭嗓子发紧。不知为何,自他和师尊那扇窗户纸捅破后,同床共枕忽然就变了味儿。
宋亭舔了下发干的唇,道:“我不困,再坐会儿吧。”
柳知故低声笑了一下,还是将蜡烛掐灭了,陡然黑暗的环境中传来柳知故微沉的声音:“不早了,先上|床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