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战的大都是寒门出身,以军功累迁上来的,不惧怕打仗。主和的以士族为代表,他们养尊处优久了,当然不希望开战。最后衡阳郡公张洪和扬州刺史王赞吵得不可开交,两个都是暴脾气,吵到几乎要动手的地步。其余的人都围在旁边劝阻,朝堂像是市集一样。
王赞说:“你说开战,知道打仗要废多少粮草吗?还有御寒的冬衣,兵器,是你说打就能打的?国库有多少钱,你心里有数吗!”
张洪反唇相讥,“说来说去,不就是想当缩头乌龟吗?我们都是跟着陛下打过来的,粮草我心中有数。光躲着有用吗?北魏就是看到前朝各个都是软骨头,才敢这么欺负人!我们大梁的将士,没有怕死的!”
“你那叫不怕死吗?你那是送死!”
“割地岁贡,就能保你余生太平了!”
萧衍扬声道:“别吵了。”
他的声音十分浑厚有力,满是帝王的压迫感。
双方这才被分开,但依旧不服,吹胡子瞪眼的。
这两人除了政见不合,也有私怨。前阵子在未央居闹的那出,两家儿子没争出个结果,倒是两个老子结下梁子。如今寒门得到重用,不断侵蚀士族的利益和地位,原本也不可能和平相处。
宗正卿出列,颤颤巍巍地说:“陛下,老臣以为,与其讨论要不要跟北朝开战这种还没有影子的事,倒不如先讨论下,您的后宫已经虚置三个月之久,到底打算何时立后!老臣今日不得到一个准信,就不回去了!”
他年事已高,耍起性子来,犹如一个孩子。
萧衍没想到他忽然把话题扯到这上面来,还愣了愣。
沈约暗暗觉得好笑,他们的陛下,竟也有吃瘪的时候。
不过这一番话,很快转移了众臣的注意力。他们也纷纷进言,劝皇帝扩充后宫,早日立后,绵延子嗣,稳定江山云云。
等萧衍从太极殿出来,脸色黑沉如铁。
宗正卿还要追他,他立刻打发了苏唯贞把人送回去,自己则回到中斋。
沈约跟进来说:“宗正说得有理,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不可再拖了。”
萧衍没有说话,他心中的确是有人选了,只是还无法下定决心。一旦决定了是那个人,连她的家族,都可能变成天大的麻烦。
他本意是要立一位皇后,来堵住悠悠众口,并不打算投入多少感情。
可如果是那个人,他忽然无法保证,自己不会被私情所左右。
“你躲在这儿有用吗!”
张太后扶着一名女官慢慢地从门外走进来,她是萧衍的生母,自然无需通禀。张太后的身子有些臃肿,压迫到腿脚,所以走路需要拄着杖,行动迟缓。她穿着如意纹的玄色大袖衫,梳高髻,簪孔雀步摇,富贵却不盛气凌人。
寿康殿的宫女都向皇帝和侍中行礼,张太后吩咐身后,“除了如意和沈侍中,其他人都退出去吧。”
萧衍扶着张太后上座,张太后叹了口气:“你们这一个个的,都能把国事当作饭吃。娶妻就那么难吗?”
沈约也被牵连,无奈地笑了笑。
萧衍要开口,张太后伸手道:“少拿国事繁忙来搪塞我。我今日来不是为你的事。”
她顿了顿,“寻阳长公主给我递了帖子,说想带她的女儿进宫来探望我,也想当面向六郎道谢。我猜他看我这个老婆子是假的,想我给她女儿和六郎牵线搭桥才是真的。二郎,你觉得那女郎如何?”
萧衍淡淡地说:“没见过。”
张太后自顾说道:“王家那是多高的门第啊,养出来的女郎定是好的。我就怕六郎不喜欢,娶回来又怠慢了人家。你说你们兄弟两个,什么都好,就是不娶妻,想让我萧家无后吗!”
老人家絮叨起来,来来回回就是那几个字眼。
“母后若是觉得为难,朕可以出面。”
“净胡说!”张太后斜了他一眼,“这是内命妇的事,你一个皇帝插手,成何体统。我也没多大的要求,找一个知冷暖,能生养的就行,未必要是高门……对了,我听说你恩封郗氏了?”
萧衍应了一声。
“你该不会,还想着郗氏女吧?”
沈约闻言,看向萧衍。
说起萧衍崛起的历史,有个人物不得不提,那就是郗氏宗主郗超。高平郗氏在刚刚南渡那几年,出过几位大人物,显赫一时。后来历经几朝,已经逐渐没落,退出了政治中心。萧衍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郗超的赏识。
郗超有个女儿,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性格柔顺端庄,素有美名。当年尚未及笈,求亲之人就络绎不绝。那时郗超慧眼识珠,曾有意将这个女儿许配给萧衍为妻。萧衍与郗氏女接触过几次,见她温婉大方,善解人意,心中也很是喜欢。
当时高平早就传遍了,郗氏女要下嫁寒门。怎知临了,郗氏女以死相逼,迫使郗超收回决定。
此事于郗超的颜面大大有损,出于对萧衍的愧疚之心,也为了平息周遭的非议,他才不惜代价帮萧衍争来了荆州刺史的位置。
但那件事以后,萧衍在男女之事上就绝了念头,一心只求功业。
“母后多心了。”萧衍冷淡道,“绝无可能。”
张太后这才放心了,她也知道儿子的性格,绝对不会吃回头草,只是听说郗氏马上要搬回都城,还递了帖子进宫,这才有些拿不定主意。那郗氏女已经二十几岁了,挑挑拣拣还未嫁人,谁知道在盘算什么。
张太后只是个朴实的妇人,并不善于应酬,这么多人排着队要见她,她也很头疼。
她忽生一计,对萧衍说:“我入宫后,宫中还未开过大宴。听说前朝的皇室,每年都要举办春日宴,邀请都城中的贵女参加,这个传统也不要在我们手里断了。过一阵子,以我的名义,将未嫁的名门贵女都请到宫中来,办个春日宴,你以为如何?”
“全凭母后高兴。”
萧衍心里想的是,那么大的场面,母后能撑得住?但为了老人家的颜面,没有提出来。大不了多拨几个人过去帮忙。
张太后却觉得自己这个主意甚好。她可以一下子把都城里的贵女看个仔细,又不至于尴尬。
姻缘,总归也要看看天意的。
“二郎,为娘的这把年纪,想帮你,心有余而力不足,就盼着有人能帮你打理后宫,再给我多生几个孙子孙女,热热闹闹的。皇帝多子多福,才是江山之福,你说是不是?”张太后说着,正要拉过身边的女官,就听到萧衍说:“母后放心,儿子心里有人了。”
这话说出来,张太后先是怔住,立刻来了精神,“哦?哪家的娘子,说来听听。”
萧衍道:“还不是时候。母后且等着,儿子自有主意。”
张太后见他神神秘秘的,但好歹有个影子了,今日也算达到目的,心满意足地走了。
等走出中斋,张太后才摸了摸如意的手臂。
“孩子,你不会怪我吧?”
“太后说的哪里话。”如意低头,脸颊还是红的,“此生能常伴太后左右,就是如意天大的福气了。”
“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你在尽心尽力地照顾我。我本想着,等二郎将来出息了,给你们说和说和。可他如今是皇帝,也有自己的主意,我虽是做娘的,却不能强按头。”
如意连忙说:“太后,如意进宫真的只是为了照顾您,没有其它想法。”
张太后叹了口气,“你莫骗我,打小你的眼睛就围着他转。只不过,二郎是个很固执的人,他无意于你。你还是趁早断了念想,等往后,我再慢慢给你挑个好郎君。”
如果不是他,嫁谁不是嫁呢?甚至不嫁也没关系的。
如意的眼眸黯了黯,“全凭太后做主。”
张太后这才笑了,“就知道你是个乖巧的。你帮我把郡公夫人叫进宫里来,我得跟她打听打听,那个王家女郎,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是。”
*
太后要开春日宴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都城。
春日宴是前朝留下来的传统,其实也是内命妇,为了联络各个士族而举办的一场雅集。届时,各个贵女都要头簪花,手捧家中最好的花卉,进宫选出花中魁首。席间还会有各种游艺活动。
春日宴每年都有,没什么稀奇的。但皇帝和临川王都没有娶妻,这次春日宴就有层不同的意思,各家都在暗暗较劲。
此事原本跟王乐瑶的关系不大,可她收到宫中的花帖时,还愣了一下。
“太后不知道我有婚约吗?”她疑惑地问竹君。
“来送花帖的女官也没说什么,反正娘子去就是了。以前这春日宴都是皇后来操办,不知道换了新太后来主持,会办成什么样。”
王乐瑶默默将花帖收起来,问竹君:“最近几日润园那边都没什么动静?”
“没有。”竹君摇了摇头。
王姝瑾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春日宴这么大的事,她怎么会没反应?往年这个时候,润园早就忙碌起来了。
那日皇宫里赏下那么多东西,王姝瑾怎么说也该过来冷嘲热讽两句,刺一刺自己,可她竟然什么都没有做。
这实在太反常了。
“阿瑶,阿瑶!”外面传来桓曦和急促的声音。
“怎么了?”王乐瑶见她神色不豫,就让竹君把人都带出去。
桓曦和握住她的手,“出事了。阿鱼来找我,你先看看这个。”
桓曦和把一张纸条递给王乐瑶。
上面是熟悉的字迹,“谢郎盼见,急。悦。”
前朝皇家的子女,学的基本都是他们王家的书法,父亲当年亲手教他们的。
“阿鱼在她三兄的房中找到的,她三兄人也不在。阿鱼不敢告诉家里,只能偷偷来见我。可我全无头绪,阿鱼怎么不来找你呢?”
从永安寺回来之后,王乐瑶跟谢鱼已经有一阵没见面了。虽然以前她们见面的次数也不是很多,但平时也会相互送些东西,这次却默契地保持了距离。大概是谢夫人的那番话确实起了作用。
“许是怕我伤心,而且找你更有用吧。”
桓曦和也没起疑,继续说:“我行动确实方便点。刚刚来之前,我已经去未央居确认过,公主用过早膳后就不见了。刘八娘也在暗中找,还不敢告诉舅父他们。”
王乐瑶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竟然出了岔子。
明明只要再等一等,等城中守卫松懈,伯父他们就可以安排姜齐悦离开了。
万一她跑出去,被宫里的人发现,就功亏一篑了。
姜齐悦到底在想什么?又是谁给她递的消息,协助她逃走的?
“阿瑶,你别伤心。”桓曦和拍了拍她的肩膀,“谢三跟公主没什么的。他只是看公主可怜,想要帮她罢了。”
王乐瑶全然不在意这些。
她现在只想赶紧找到这两个人,他们还不知道到底有多危险。
第16章这是个圈套。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点都不了解谢羡。
他平常会去哪儿,有何消遣,跟谁交好,她全然不知。所以仅仅凭姜齐悦写的这几个字,很难判断他们见面的地点。
姜齐悦若是跟了谢羡,对于皇帝来说等于放在眼皮子底下,跟囚禁起来也没什么区别,说不定还会成全她。
这确实不失为一个好的办法。
但王乐瑶对萧衍这个人毫无把握,他做事不留一分情面。对于别人来说顺理成章的事,在他那里可能就是行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