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约看着她潇洒离去的背影,故意落后一些,看到张琼的马还在原地打转,就对他说:“张公子不会弓马,来参加田猎十分危险。明日赶紧回去吧。”
“我才不回去!”张琼道,“沈侍中,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我们周围晃。你是不是也看上曦和了?”
沈约被问住。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看到张琼跟着桓曦和转,就觉得不自在。他安慰自己,大概是桓曦和曾说过要嫁给他的话,所以他有几分责任在身上。他觉得张琼并不是个良配,整日游手好闲,整一个浪荡公子。像桓曦和那样出身名门的女子,不适合跟张琼在一起。
但仔细想想,他好像也没有立场去阻止他们。
张琼见沈约不回答,以为自己说中了,就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公平竞争,看看谁能抱得美人归。沈侍中,这次我是认真的,你休想赢我!”说话间,他勒住马缰,好像终于摸到一些骑马的窍门,终于能驾着马往前了。
一行人回到营地的时候,平原尽头的巨大红日已经接近地平线,天边漫开了大片的红霞。营地里生起了篝火,还有做饭的袅袅炊烟。伴着几声黄犬的吠叫,打猎的人满载而归,马蹄震动大地,如雷鸣一般。
萧衍走到自己的大帐外面,王端正在巡逻,对他拜道:“陛下。”
“皇后可还好?”
王端回答:“陛下走后没有多久,放草料的地方走了水,幸好很快就扑灭了。皇后大概受了点惊吓,从下午时分一直在里面睡觉,没有出来。中途临川王妃来看过她,没什么异常。”
萧衍点了点头,撩开帘子走进帐中。
帐内冷冰冰的,躺在床上的人,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在毛毯里面,连头都没有露出来。
萧衍知道她很怕冷,立刻就去生了火盆。
“阿瑶,你怎么不叫人生火?竹君呢?”
床上的人没有动,也不说话,好像在赌气一般。
萧衍生好火,走过去,坐在床榻旁边,放柔声音:“乖乖,怎么了?可是嫌我回来晚了?”
他伸手,想把毛毯拿下去,却发现毛毯底下的人在瑟瑟发抖。
“阿瑶?”萧衍作势要抱她,眼前闪过一道寒光。他下意识地身体后仰,那带着寒光的匕首从他脸部的上方刺过,等他再度看向前方时,那匕首又直冲他面门而来。
他挥手挡住,起身后退两步站定,看向床上的人。这人生了张跟阿瑶一模一样的脸,但是目光却冷酷无情。不,他很快否定自己的判断,她可能只是戴了面具。
听说有种易容术,可以用人皮做面具,几乎能以假乱真。
“你是何人!皇后呢!”萧衍怒吼道。
那人不回答,再度跃起,飞身扑了过来。她深知易容之术能瞒过外人,却瞒不过朝夕相处,有肌肤之亲的夫妻。因为两个人太熟悉,也太亲密了,只要靠近,就会发现有异。皮肤的肌理,头发,甚至骨头都是没有办法模仿的。
她留下来掩护的时候,便知道梁帝回来,一碰她,立刻就会暴露,所以才绝地反击。
可她到底低估了这个久经沙场的男人的反应力。他的反应太迅敏了,所以她没有得手。
萧衍避开了她的两次攻击,外头的禁卫听到打斗声,全都跑了进来。但看皇帝和皇后在过招,都有点懵。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萧衍抓住那女子的手,一掌击掉了她手中的匕首,然后掐住她的喉咙,“朕再问你一遍,皇后在哪里!”
那女子被他掐得整张脸通红,无法呼吸,犹如上吊般张开口,“我……不……知道。”
“朕有一百种让你求死不能的方法,你说不说!”萧衍目露凶光,周身萦绕着杀气,怒火滔天。他用力剥开那女子的头顶,撕掉面具,露出她本来的面目,然后又掀开她的衣领,在她的锁骨处,看见一只飞鹰的记号。
“果然是鹰卫,元焕,元焕!”
萧衍大叫两声,将那女子狠狠摔在地上,拔刀冲了出去。禁卫全都跪下来,各个噤若寒蝉。王端先反应过来,赶紧将刺客押在地上。他怔怔地看着丢在地上的面具,这世间竟有如此技法,可以完全伪装成另一个人?若不是陛下回来,他们无人察觉皇后已经失踪了!
那四姐姐到底在哪儿?又是何时不见的?
他很快想到下午出营的那些村民,吩咐人立刻去附近的村庄询问。
萧衍冲出大帐,萧纲等人已经闻讯赶到,见他这个样子,立刻冲上去拦着他,“陛下这是要做什么!冷静点!”
“滚开!”萧衍双目赤红,整个人都像一只发狂的猛兽一般,似要毁天灭地。
萧纲,苏唯贞和柳庆远三个人合力抱住他,但他天生神力,将这三人先后都甩了出去。三人分别撞到不同的东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其余的人见状,都不敢上前,许宗文这回是伴驾出来的,见此情形,知道皇帝是发病了,连忙烧了迷香,再拿银针过去,迅速地扎在皇帝的肩颈处。
自皇后入宫,皇帝的情绪眼见着稳定了很多,再也没出现过如此失控的景象。
此番皇后莫名失踪,皇帝必是受了莫大的刺激,才会如此。
萧衍没有立刻倒下,而是侧过头盯着许宗文,面目狰狞,吓得许宗文倒退两步,瑟瑟发抖。
就在许宗文以为自己也要被皇帝摔出去的时候,迷香和银针终于起了作用,萧衍犹如山崩一样,轰然倒地。
沈约赶紧上前,跟其余的内侍一起把萧衍抬进了大帐里面,许宗文也跟了进去。
近臣是见惯了皇帝发狂的场景,可在场大多数人并没有见过,全都被吓住了。
刚才那场景,会让人误以为是在战场上,皇帝杀红了眼,而他们都是皇帝眼中的敌人,要被他斩杀殆尽。实在是太可怕了。
桓曦和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看到萧宏在一旁,满面愁容,走过去说道:“临川王别担心,陛下不会有事的。”
“阿鱼也不见了。”萧宏抬手捂着额头,“我四处都找不到她。”
桓曦和微微一愣,然后道:“您先别急,那些人潜入大营的主要目的在于皇后娘娘,他们没办法把多余的人带走,临川王妃一定还在大营内。”
萧宏点了点头,又命人再去找。
“我也去。”桓曦和不放心地说。
张琼道:“曦和,等等我!”
桓曦和特意吩咐禁卫找一找地上有没有留下什么标志。这是她们几个儿时的约定,若玩游戏的时候找不到对方,就会扔出自己身上的东西,给出提示。
很快,禁卫就在草料旁边发现了一条手串,桓曦和过去查看,发现是皇后的东西,更加确定谢鱼就在附近。
这一定是皇后给她们留下的暗号。
“会不会在草堆里面?”张琼说,“看起来挺暖和,又透气。”
桓曦和立刻命人将草料堆分开,果然发现谢鱼和梅意,叫了萧宏过来。
萧宏看见谢鱼,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真是不幸中之大幸,谢鱼没有跟皇后一起失踪。否则他也要崩溃了。
谢鱼很快就醒了过来,望了望四周,疑惑地问道:“我怎么会在这儿?”
旁边的梅意也跟着醒了过来。
她们睡了许久,对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只隐约记得自己是被人打昏的。
“外头冷,我们回去慢慢说。”萧宏把自己身上的外袍脱下来,盖在谢鱼的身上,把主仆俩都带回自己的帐中。
第89章思念。(一更)
深夜的大营,一片静谧,但无人能够安然入睡。
在众人的眼皮底下,大梁的皇后被人劫走,实在是奇耻大辱。此事又不能张扬,所以营地里只是加强了巡逻,无人敢私下谈论。
桓曦和向柳庆远进言,皇后可能会沿途留下记号,要他追踪的时候注意。柳庆远从营地到一片桦树林,的确发现了几颗珠子,但到了林中以后,就再也没有标记,只能看到一些凌乱的车辙。对方很聪明,故意绕了路,所以东南西北都有车辙。柳庆远推测是皇后娘娘失去意识,再无法留下记号,只能派出校事府的人继续寻找。但对方擅长易容变装之术,又不知他们的具体去向,无异于大海捞针,希望渺茫。
他也不知该如何向陛下回禀此事。
依陛下对皇后娘娘的厚爱,只怕承受不了。
而王端派去的人仔细询问了附近的村民,得知有几人是附近庄子临时召来的,午后归家时他们就分开了,再也不知去向。
线索就此中断了。
营地的主帐之内,重要的人物都到齐了。萧衍躺在床榻上,大叫了声“阿瑶”,做了个抱的姿势,却抱了个空。
众人都吓了一跳,许宗文忙上前查看,轻轻唤了声:“陛下?”
萧衍才睁开眼睛,慢慢地坐了起来。
苏唯贞扶着他道:“主上可觉得好些了?”
萧衍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按着额头,胸中气血翻涌。他还是大意了,以为只要布下重重防卫,阿瑶就是安全的。不知元焕究竟要做什么,会不会伤害她?一想到她有可能受到伤害,萧衍就心如刀割。她那么娇气,怎能受得了路上的颠簸之苦?若是饿着了,冻着了,该如何是好?
萧衍不能往下想,一想就欲抛弃帝王的身份和责任,追她而去。
萧纲皱眉道:“陛下是我们的主心骨,需保持冷静。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北海王究竟要做什么,我们该如何提防。他若是欲挑动战事,此刻边境应该有所动作。但边境暂时还没有不好的消息传来。”
沈约在旁边道:“北海王冒这么大的风险将皇后掳去,目的绝不单纯。臣怕他会以皇后相要挟,要陛下答应他的条件。”
“他们一定还在大梁境内。”萧衍逐渐恢复冷静,说道,“这么短的时间,他们走不远。传朕的命令,封锁边境,重点检查过往商旅,他们所带的货物和持魏国通关文书的人员。”
“是!”柳庆远领命离去。
王端上前一步,跪下请罪。
“是臣没有保护好皇后娘娘,罪该万死!请陛下责罚臣一人,放过外面的兄弟。”
“你是该死。”萧衍握着拳头说道。他心中的恨意和怒意都无处发泄。
萧宏帮王端求情:“她们的易容之术十分高超,据竹君所说,她也被扮作阿鱼和梅意的鹰卫给骗到了。郎将虽有失察之责,但也是情有可原,望陛下准他将功补过。”
“起来。”萧衍沉声道。他知道现在不是问责的时候,而是要全力找回阿瑶。
“朕无事了,想一个人静静,你们都回去吧,明日拔营回宫。皇后之事,不得对外透露,就说她生病了,需要静养。”
“是!”众人齐声应道,陆续退出了大帐。
萧衍重新躺下去,伸手摸了摸空荡荡的里侧。他好像看到她躺在那里,笑盈盈地叫“陛下”,然后像只猫儿一样赖进他的怀里,蹭他的颈窝,亲他的下巴。近来夜晚寒凉,她畏冷,所以要他抱着才能睡好。
萧衍痛苦地闭上眼睛,这种心被挖空的感觉,让他如同窒息般难受,生不如死。从前他并不畏惧生死,可跟她在一起以后,他便畏惧死亡,害怕自己时日无多,害怕无法再陪伴她的身侧。他如此需要她,只有她在旁,他的内心才能得到安宁。否则他心里一直关着的那只野兽,就会跑出来。
但他不仅是她的男人,也是大梁的皇帝,他必须克制失去她的悲伤和焦虑,整个大梁还需要他来支撑。
“阿瑶,朕一定会找到你的……”萧衍摸了摸身侧,低声道,“你等我。”
*
连着几日,王乐瑶都昏昏沉沉的。她能感觉到牛车有时停下来休息,那个劫持她的人会用很难吃的胡饼喂她。那胡饼淡而无味,非常粗糙,根本难以下咽。但她为了好好地活下去,还是努力地吃了一点。
此外,她没有办法沐浴,大多时候都在牛车上睡着。
虽然不动,也不出汗,但这种无法沐浴的感觉比未知的危险更加折磨她。
有一日,不知是车上的迷香淡了,还是她已经适应了这药效,终于能够清醒地爬起来,看了看车窗外头。
这是一条林间小路,树木非常高大葱郁,光线阴暗,只有几缕日光从缝隙间漏下来。外面驾车的人听到动静,对她说:“皇后再委屈两日,很快到达目的地了。”
王乐瑶知道就算问她也问不出什么,只是淡淡地说:“我要沐浴。”
外面的人愣了一下,随即说道:“这荒郊野外的,恐怕无法满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