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太后拍了拍她的背,“傻孩子,有父亲的地方才是你的家。我们再好,也不能替代他。他总归是心疼你的,也得有人疼他是不是?等你以后出嫁了,再想回家可就难了。”
“谁想回家!我看上的人,他又不肯我嫁!”萧令娴没好气地说。
张太后摇了摇头道:“你看中的可是谢三郎。你问问皇后,都城里有多少名门贵女排队等着嫁给他?就你那名声,还有前阵子跟北魏皇太子闹出的事,谢夫人会允你进谢家的门?谢夫人那性子,可是当着二郎的面,连前朝公主都拒绝了。你父亲不同意,也是怕你受委屈。你以为那高门是好嫁的?还是听你父亲的,在寒门新贵里找,也算门当户对了。”
萧令娴不甘心,嘴巴噘得老高。凭什么二兄和六兄都娶了高门贵女,她就不能嫁给高门公子?她近来被获准出宫,天天往谢羡跟前跑,谢羡也不赶她,就让她在五经馆外面扒墙角,算作旁听了。整个五经馆的学子都知道她喜欢谢羡,谢羡上课,她比那些学子到得都准时。
不过扒墙角的可不止她一个,赵家,钱家,孙家,李家等等各家的侍女可是隔三差五去给谢羡送吃食,送书卷,送礼物,不过都被谢羡拒绝了。竞争如此激烈,她也知道自己大概没什么机会,但就是喜欢看谢羡,哪怕他不看自己一眼。
王乐瑶不想打扰萧令娴跟太后说话,她在这儿,她们说话反而还有所顾忌,便起身告辞了。
回到显阳殿,还有近一个月未处置的内务等着她。幸好萧衍提了桓曦和当内司,还帮她分担掉一点,否则她可能这几日都别想睡觉了。
等她看得肚子咕咕响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
苏唯贞过来传话,萧衍跟几个大臣议事,中午就不过来了,竹君这才吩咐膳房进膳。
王乐瑶在外头流落了近一个月,也算是尝遍了人间疾苦,饿肚子是常事。她以前常觉得家里宫里的膳食都吃腻了,御厨也做不出什么新鲜花样,还常常不想吃。但现在她觉得这些膳食,比起外面的,真是美味佳肴,至少比傅阳县客舍做的那些又咸又没有卖相的菜好太多了。
人还是要懂得惜福的。
用过午膳,王乐瑶又悠闲地喝了茶汤,看到宫女把皇帝洗好的衣袍拿回来,放在寝殿里。
王乐瑶走进去,看到那袍子都很旧了,便想把它翻过来,好好补一下。等她抖开衣裳,忽然有个东西从里面掉了出来,落在地上。
第97章是我的错。(一更)……
马上进入十一月,年底就是官员和人才的大考,朝堂内外一片忙碌。
现行的制度是由各地的中正,将待考之人进行品评后交给州郡的大中正,这些大中正一般在朝中担任要职,并且德高望重,复核之后,再交给尚书吏曹,从而决定官员的升贬,人才的录用。
由于中正和大中正基本都由士族门阀所担任,所以选用的官吏也多是他们的门生亲故。
萧衍坐在案台后面,看着眼前的四姓宗主。他们分别担任州郡的大中正,还有其余的九卿,也多是如此。
朝堂如今很自然地分成了两派,一派以王允为首的甲族大姓,仍占多数。另一派以左仆射郗超为主,还有沈约,萧常和张洪等中下等士族或寒门提拔上来的官员,他们与士族相比,仍是萤火之光,但假以时日,必能凝成力量。
萧衍的手指敲着案台,“朕此番去彭城郡的傅阳县私访,发现那里民生凋敝,粮行里已经好几日没有办法提供市价的麦子,但是傅阳令却养了好几房姬妾,县衙供给数十人的吃食毫不费力。结果考官令上来,他被评了个上中,诸位说说,何故?”
站在皇帝面前的几个大臣面面相觑。谁能想到皇帝会心血来潮,跑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去?
萧衍忽然重重地拍了一下书案,霍然起身,“你们食君之禄,身居高位,就是如此品评一地父母官的!当朕昏聩好糊弄吗!”
他声若洪钟,振聋发聩,站在前面的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缩了下脖子。
桓玄开口道:“那傅阳令的品评是经臣之手。他为官三载,政绩确实尚可。至于他私下如何,大梁那么多县令,臣也不可能到他们家中一一核实,只能看中正递交的文书。陛下若是觉得此人不堪用,再着吏曹发配到偏远些的县去也就是了。”
“廷尉卿竟将官吏验考的重大失误说得如此轻描淡写?”萧衍盯着他,磅礴的气势压过去,桓玄顿时冷汗直冒,手都有点开始发抖。
这回换庾坦之说:“陛下息怒,选官评官都有古制,我们都是依例办事。”
萧衍冷笑,重新坐下来,“好一个依例办事。各地中正,是朕选官的耳目,如果耳目闭塞,如何为大梁选拔有用的人才?朕命左仆射郗超,侍中沈约,五经博士王执,谢羡重新调查各地的中正,凡中饱私囊,徇私渎职者,一律撤换!”
此言一出,满殿的大臣惊诧。
“陛下,这恐怕不妥吧?”有位官员说,“中正大多数出于士族,您用士族之首的王谢两家查处他们,将两家置于何地?”
这无异于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萧衍看向王允和谢临,“王谢是士族之首,更当以身作则,带头查清溯源,还选官一个清明。何况五经博士本也是为朕选拨人才,二位宗主有异议吗?”
被点到名字的两个人神色复杂。他们本就不愿意王执和谢羡去当什么五经博士,为皇帝在寒门里头选拔人才,这于百年以来的选官制度是相悖的,与士族的利益也是相左的。但后来发生了一连串的变故,他们也不得不接受此安排,但明里暗里都将这两人排除在家族之外,好给天下士族表明一个态度。
但王执和谢羡两人出身于王谢的宗主房,身份尊贵,名望显赫又是不争的事实。
帝王之心,便是分化他们士族,甚至将一些原本属于士族阵营的人,拉到寒门那边去,从而壮大寒门的实力。这已经是不可逆转的现况。
“臣无异议。”王允说。
他都这么说了,谢临也只能跟着答道:“臣也无异议。”
“那么其他人呢?”萧衍虎目一扫,众臣都附身拜道:“臣无异议。”
这场交锋,又是以皇帝的胜利而告终。大臣们从中斋出来,纷纷摇头叹息。早晚有一日,士族会被皇帝压制到无还手之力。
萧衍从中斋去显阳殿,一路上心情大好,就连没用午膳也不觉得饿。他迫切地想把这件事跟他的妻分享。
“阿瑶!”他在门口便喊道。
竹君从寝殿出来,对他行礼,萧衍问道:“皇后呢?”
听到他的声音竟然也不出来。
竹君用眼神示意他皇后就在寝殿里,但轻轻摇了摇头,做出一个不妙的神情。
萧衍微微一愣,抬手让苏唯贞等人都留在外面,竹君也带着显阳殿众人都退了下去。
萧衍径自走进寝殿里,王乐瑶正坐在靠窗的榻上,手臂压着身边的小几,面色不霁。她似乎没注意到萧衍进来了,或者知道了,故意装作没看见。
“阿瑶?”萧衍上前一步,王乐瑶终于转过头看他,“站在那儿别动!”
萧衍依言不动,“怎么了?”
“萧衍,你没有话要跟我说吗?”王乐瑶定定地看着他,口气微怒。
萧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确实有事要说,不过那是刚刚发生的,她不可能提前知道。一定是别的什么事。他四处看了看,发现散落在她身边的那件袍子,是前几日从傅阳县带回来的。
他灵光一闪,好像元焕给的那张纸条他忘记收起来,还在袖袋之中。莫非被她发现了?
“阿瑶……”他忽然有几分心虚。
王乐瑶抬手,那张被她压住的纸条显露出来,虽然皱巴巴的,但上面写的字还是能清楚地看见。她说:“北海王明明给了你方子,你为何绝口不提?若不是我无意发现,你打算一直瞒到几时?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坦诚,你见我有事瞒过你吗?”
“是我的错,我并非故意瞒你。”萧衍走过去,坐在她身侧,讨好似地摸了摸她的肩膀,姿态摆得很低,“元焕只说可以一试,并没说试了一定有效。你这身子骨本就娇弱,我不想你遭罪。怕是你看到那样东西,便会浑身难受。”
王乐瑶想到那日所见,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不是不害怕,但内心想要孩子的念头更加强烈。
她回头望着萧衍,“我找许奉御看过了,他说虽没见过此法,但阿姐经过多日调养,已经好多了,气色更胜从前,或许这法子真的管用。我每回看见母后,就觉得愧疚难当。我霸占着你,却不能给你生孩子,与绝人脉有何区别?无论如何,我都要试一试。”
萧衍知道她对难以怀孕的事始终耿耿于怀,说出这番话又需要多大的勇气。
她一直活得精致体面,生平最怕那些阴暗的东西,看到了都会作呕,如今为了怀孕要以身尝试,他怎舍得。
“孩子没那么重要。”萧衍拥着她,将她的脑袋按在胸口,“听我的,别那么固执。”
“可我想要我们的孩子。只要有一点希望,都不愿放弃。”王乐瑶靠在萧衍的怀里,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侧,“二郎,你就让我试试吧,不然我一生都不会甘心的。”
“你叫我什么?”萧衍抓住她的手,怀疑自己听错。
“二郎啊。”王乐瑶垂眸,总觉得这声称呼在过分亲昵之中又透着不敬,惴惴地问,“寻常人家的夫妻都是这么叫的,你不喜欢?”
“喜欢!”萧衍笑得像个孩子,将她高高地举了起来,“乖乖,再叫一声听听!”
王乐瑶惊叫,赶紧用手扶着他的肩膀,在上方温柔看着他。
“二郎。”她的声音如同春雨,绵绵清润。
“再叫一声!”
“二郎。”
寝殿里传出萧衍爽朗的大笑声,外面的宫人都听见了,苏唯贞还觉得神奇。主上从未如此放纵开怀地笑过,究竟是何好事?该不会是娘娘有喜了?他喜滋滋地在那猜测着,对于主上来说,这可是最好的生辰礼物了。可后来殿门关闭,又不像他猜测的那样。如果娘娘有孕,主上顾惜她的身体,便不会再同房了。
夜深之时,王乐瑶和萧衍相拥躺在床上。萧衍的手臂横在她的腰间,她则环抱着他的脖子,两个人紧贴在一起,仿佛合二为一。
萧衍低头啄了一下她的嘴唇,声音沙哑,“怎么还不睡?”
王乐瑶轻声说:“等你生辰宴过后,我就以养病为由,移到汤泉行宫。内宫的事务就先交给阿鱼,表姐也可帮她。”
萧衍睁开眼睛,口气不悦,“就在宫中不行?”
“宫中耳目太多,人员往来复杂,我也不能再次避而不见。而且汤泉有利于我的身体。我们就暂时分开一阵子。”王乐瑶捧着他的脸哄道。
“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王乐瑶笑道,揪了揪他的耳朵,“你是一国之君,跟我跑到行宫去多不像话,我这一去少则一月,多则几月,每日那么多奏疏,军政大事,如何及时处置?而且我不想你看见我狼狈的样子。”
萧衍以为她在意自己的容貌,怕被他嫌弃,便说:“我岂是那种肤浅的人?无论你如何,都是我妻。”
“我知道,但我就是爱美,你给我留几分体面,我尽量在元日前回来。”
萧衍不悦地皱起眉头,沉默不语。藏宝图一事尚未调查清楚,眼下又是年终的官员大考,他确实走不开。其实他早料到,一旦她知道这个方子,肯定会去尝试,所以他才选择不说。可人算不如天算,还是被她发现了。
王乐瑶伸手慢慢扶平他的浓眉,“只要你答应我,往后我不离开你身边半步,可好?吃一时之苦,或可换来余岁无忧。”
萧衍很不想答应,但禁不住她再三哄劝,又用温柔攻势,只能被迫点头。
“你每日都要给我写信,照顾好自己。”
“把许宗文带上,我要随时知道到你的消息。”
“行宫不比都城,把东西都准备齐全了,算了,这个还是交代给竹君。”
王乐瑶听他在自己耳边唠叨不休,笑着一律应下了。只要他肯放她去治病,她什么都答应。只不过他像念经一样,没完没了,把她的睡意都念了出来。
她如此想要尝试那个巫医的方子,还有一个原因。这方上所用之法闻所未闻,若她可以治好,那么萧衍的病也一定可以治好。
萧衍仔细叮嘱了一阵,还在想有什么遗漏,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他帮她掩好背后的被子,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现在被她压得死死的,哪有半点帝王的尊严可言。只要她如意,高兴,露出笑脸,他做什么都甘愿。
她撒撒娇,轻轻唤一声“二郎”,他就会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他这个皇帝,怕是要在妻奴这条道上,一路走到黑了。
第98章生辰。(二更)……
皇帝的生辰,原本算是举国上下的一件大事。
但萧衍不许大肆庆祝,也不收官员的孝敬,所以王乐瑶只打算在宫中办一场家宴。王执和谢羡各作为姻亲家的代表,也收到了邀请。
这两人被萧衍列为清查中正的四位官员之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被从士族中剥离出来,成为皇帝手中的利剑。不过这是士族与寒门出身的皇族联姻的必然结果,士族与寒门之间,本是壁垒分明,如今界限模糊,很难说清,到底谁更占上风。
这位大梁之主登基仅仅一年时间,已经将朝堂的局势逆转,让最初不看好他的士族门阀刮目相看,四海皆知他的威名。
这日,萧衍本想睡个懒觉,但沈约早早入宫求见。苏唯贞到显阳殿传话,萧衍只得从床上起身,王乐瑶也跟着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