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叫古雷克的兽人可真怪。
艾丽一边剥着橘子皮,一边寻思。有眼睛的兽人都可以看出她是人类,古雷克应该也不会例外才对。
她昨晚闯王宫失败,到现在,人类刺客意欲图谋不轨的新闻想必传得满大街都是了。此时再发挥一下想象力,就能推测出她的身份。古雷克多半已经知道了。这就是为什么她准备杀了他,免得他泄露自己的行踪。
但就在刚才,这个兽人明明被她威胁恐吓,却反过来问她饿不饿,要不要整点吃的。她没见过这样的路数,一时呆了,被他牵着鼻子走。
不过他报出的菜谱确实听起来很有诱惑力。艾丽觉得自己需要好食物才能更快地恢复。而且这个兽人不是很擅长战斗的样子,即使他撒了谎,打算偷袭,她也能轻松制服他。于是她让古雷克去了厨房里忙活,自己坐在客厅里可容纳四五人的长椅上,吃着水果,想着心事。
昨天闯王宫的经历很奇怪。她当时在潜行,身形非肉眼可见,照理说不会惊动任何人。她就是这么偷偷越过边境的。很显然,王宫的防卫力量更强。这一点毫无疑问。要不是触发了某种警报,她本来不会引起狂暴兽人战士的注意,导致行刺失败。所以,王宫为什么能够立刻识破她的潜行?到底是什么探测方法使她暴露了?
艾丽往嘴里丢了一瓣橘子,脑中回放以前见过的所有屏障。王宫肯定是有屏障的。有一种中小型屏障可以自动感应入侵者,只允许白名单上的人员进出。这类屏障常常是通过生物印记来识别人员。
无论她隐藏得多好,只要她的生物印记不变,她就会被识破。
若是这样发现她,那倒说得过去了。边境地广人稀,不好架设维护这种屏障。但在王宫,这样做是完全可行的。
艾丽把剩下的橘子都吃了,强行忽略体内的隐痛。之前的活动有些剧烈,肯定牵扯到哪个伤口了。即使她感觉到一股温暖的能量在四肢百骸循环,修复表面上的伤口,但是身体的机能仍未恢复,她必须克制自己动作的幅度,避免伤势恶化。
一般治疗流程都是这样的。艾丽也不乏跟治疗师打交道的经验。每次受伤,表皮总是最先被愈合,看不见的内部修复却要花上几周,几个月,甚至几年。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养伤期间什么也不能做。
艾丽小心翼翼站起来,扶墙行走。她想看看古雷克在厨房哐哐做什么。发现他没有异动,仅仅是专心切菜后,艾丽原路返回,却瞥见门厅的公事包。那是古雷克之前随手放到地上的。她过去拾起公事包,本想放到桌上,但里面的铭牌闪烁着黄金的光芒,让她多瞧了一眼。
不可能是真的金子吧。艾丽眯起眼睛,发现古雷克说的是真话,他确实是一个治疗师,而且从他的铭牌来看,还不是随便什么治疗师。他为宫廷服务,头衔处写着“圣手”,相当于最高级的官员了。
像他这样的身份,肯定是白名单上的人之一,其生物印记代表着出入王宫的许可。
要是她能获取他的生物印记就好了……
艾丽坐到桌边,大脑飞速运转。她依稀记得有一种办法可以获取——准确地说,是窃取——其他人的生物印记。但这些知识平常无用武之地,导致她现在一时半会想不起,就连自己怎么获得的知识都不记得了。
艾丽泄气,趴到桌子上闭目养神,期望自己的不适会缓解。
等她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不小心睡着了。
该死。艾丽打了个激灵。竟然在兽人的面前这么放松,谁知道古雷克趁着她憩息的时候做了些什么——他完全可以抓住这个机会杀了她!
一股奇妙的气味侵袭鼻腔,甜蜜与酸辣相混合,香味四溢,引得艾丽的肚子咕咕叫。她抬头,眼前的兽人正把一盘又一盘食物摆到桌子上,白蒸汽缓缓升空,满室温馨。
面对她愕然的注视,他笑了笑,绿色的大脸温和友善。
“你醒了?正好,午餐准备好了。”
他还真的做出了一桌美食。艾丽愣愣地盯着他,目光逐渐下移,扫视了各个上好的瓷盘。
“吃吧。”她听到兽人的鼓励。怀疑的想法短暂地闪过艾丽的脑海,但她吞了吞口水,还是忍不住,拿了一块表面烤到焦黄的南瓜馅饼。
入口的那一瞬间,艾丽感觉自己不在人世了。她一下子飞出苍穹,直达天堂,永远享受幸福和欢乐。当她落回到地面上,现实里,泪水差点喷涌而出。
太好吃了。
艾丽大口大口地吃馅饼,脑袋低到胸口,不想让兽人看出自己的情绪。
桌上没人说话。古雷克有些疑惑,不确定自己做的饭的反馈如何。他也吃了一口南瓜馅饼,感觉跟平常做得差不多。那应该是还行吧。古雷克探究地望着他的雌性,试图寻觅到蛛丝马迹,作为对他手艺的评价,却发现她垂着脸,怎么也不肯对视。
他只好盯着她满头仿佛被阳光亲吻过的金发,默默好奇那是怎样的手感。
是像太阳一样温暖吗?他想把自己粗糙的手指插进去,体验从发根到发尾的丝滑触感,细细把每一寸艳丽绸缎捋顺,让她蜷缩在他怀里舒服得哼哼。
古雷克傻笑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忍不住想着这些事,忍不住想要离雌性近一点,亲手触碰她的温度。现在他们只隔着一条手臂的距离。如果古雷克真的伸出手,他无疑够得到对方。但是脑子里残存的一丝理智终究阻止了他。
跟他的肢体接触,这不是雌性目前需要的东西。况且,他也不能否认自己很在乎自己的性命。这可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刺客,杀人不眨眼。如果他想好好活着,还是不要冒犯她为好。
两人静静用餐,心思各异。
艾丽感觉伤口还刺刺地痛着,尤其是腰侧那一带。她觉得自己可能流血了。现在的状况不适合大吃大喝,但这牛肉,这馅饼,闻起来太香了。
艾丽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兽人的目的是用美食来保命,他成功了。她现在有点担心自己把他杀了后,再也尝不到这样的佳肴。再说了,饿着肚子什么也做不了,反正以前接受治疗的时候并没有忌口。没有哪个刺客敢那么娇气。艾丽把每样菜都尝了一点,然后慢慢起身,按着桌子看向古雷克。
“给我治疗。”
艾丽说得很平缓,并没有不好意思。锋利的刀具在她手里翻转一圈,直白地暗示了拒绝的下场。
古雷克也站了起来,随着艾丽去卧室,对她伤势逆转的事情心知肚明。
如果他可以像在济世院那样决定患者的一切,他不会让事情发展成这样。从一开始他就不会让她随意活动,对摄入的东西也会严格把控,而不是允许她胡来。但眼下的情况是,他没什么选择的权利,只能被动地跟着她反应。他的言行无法跟平常保持完全一致,只能尽量维持双方互相牵制的状态,让雌性知道她此刻杀了他没有任何好处,因为他……
古雷克微微一顿,望着雌性的背影先他一步,没入房间。即使套着宽大的袍子,也掩盖不了她细竹般的四肢,身板被每一个动作牵扯着晃动,单薄得不可思议。
他想要保护她。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古雷克自己都惊了。虽然诊治过无数的患者,但他并不记得对任何人怀有这种保护欲。就算对临死之人也不会。他始终做着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仅此而已。对于自己竭尽所能后迎来的失败,他并不会感到愧疚。人总有一死的。治疗师也不是能够起死回生的神。
他可能只是生命受威胁,一时产生了错觉而已。古雷克试图说服自己,一切都是因为局势所迫,保命要紧。虽然他很确信,若是他昨晚到现在的所作所为传到王宫的耳朵里,即使刺客不动手,他这个脑袋也别想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