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丽是带着意图回家的。或者说是当前情况下做出的最好选择。很显然,她不能暴露完自己了还去执行任务。埃格莫克正好憋着一口气,箭在弦上等着发,巴不得她自投罗网。
既然无事可做,她就不能一直在王宫浪费时间,所以跟兽人回家是唯一合理的做法。当然,也是唯一能吃到酥皮咔鲁安的做法,因为他把东西从办公室带回家了。
艾丽进屋换鞋后,视线一直没离开古雷克手里的点心盒,嘴里口水泛滥。回来的路上她一直惦记着酥皮咔鲁安,越想越觉得好吃,脑子里已然无中生有了许多细节,但为了确认真实性,她非得亲自尝一尝不可。
古雷克瞥见她渴望的眼神,转头就把点心藏进储存间。
“不给你吃。”
艾丽大惊失色。“为什么?”
“因为我只给好孩子带吃的,”古雷克说。“你是个坏孩子。”
艾丽噎住。敢情兽人还在记恨着她打破承诺的事情。不过这事的确是她理亏就是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再次表示抱歉。”艾丽能屈能伸,过去摇摇他粗壮的手臂,绽放最甜蜜的笑容。“原谅我吧。拜托了,原谅我吧,好不好嘛。”
兽人的脸皮抽了抽,似乎没想到她还有这一招。他直直杵在原地,不肯答话,任她如何撒娇,都保持面无表情。不过艾丽能从他微翘的唇角看出来,这家伙只是强撑着坚硬的外表。他还是那个心软的大善人。艾丽嘿嘿嘿笑着,伸手就去够点心盒子。
结果啪一下,餐巾纸把她的手拍开了。
“嗷。”有点痛。
“说了不给就是不给。”古雷克收回餐巾纸,一板一眼地说,“偷吃也是坏孩子的行为。“
艾丽揉着手,委委屈屈。“那,那你要我怎么样。“她试图动之以理,晓之以情。”反正放在这里也会放坏的。看起来有十几个呢,你一个人又吃不完。还是我帮你解决烦恼吧。“
古雷克哪能看不穿她的小伎俩,哼了一声。“馋虫,”他说,半是责怪半是溺爱。“可以给你吃,但你要先做一件事。”
艾丽笑嘻嘻的。“尽管说吧。”
古雷克锁定她眼睛,一字一顿。“告诉我,你为谁工作。”
她的笑容消失了。
虽然料到了她可能会是这种反应,古雷克还是叹了口气。他想着的是如果知道了她的来历背景,或许可以想出一些两全应对之法。当然了,雌性不会这么容易就交代,否则站在幕后策划者的角度来看,她这样的人就不好管控了。
但无论如何,他得试试。
“我并不是气你打破承诺这件事本身。”古雷克清清嗓子。“顶多有一点恼火,而且不是因为我想把你禁锢在这里。没人想过那样的日子。但要知道,这里——”他一扬手,指向四周。“是我买下的房产。我的私人领地。没人可以擅自闯进来,除非他愿意承担严重的后果。现在你明白了吗?你在这里,是安全的。”
而她一旦离开,他就无法再保护她了。
古雷克没有说出最后一句话,但艾丽似乎明白了。她沉默下来,听他继续说:
“只要你待在这里,我就会好好照顾你,保证你的安全……”起码在送她离开之前是这样。话说回来,应该订几号的船票?关于未来的可能性刺痛了古雷克。他甩掉多余的念头,专注眼下话题。“所以你不能出去。”
艾丽听到他的话,点了点头。
古雷克有点不确定。“你的意思是你会按照我说的做吗?”
艾丽摇了摇头。
她只是理解了古雷克的立场和那个承诺的原因,但不管怎么说,要她放弃自己的任务是不可能的。她不会为了任何人放弃生命。
古雷克露出复杂的表情,对她的油盐不进感到很挫败。要是她又惹祸上身怎么办?就算现在跑去订船票,明天凌晨的也买不到了,只能后天凌晨走。这段时间,她有的是机会乱跑,而他不能冒这个险。古雷克咬咬牙,意识到仅剩一种办法阻止她,于是开始卷起袖子来。
“你干嘛?”艾丽警觉。
“给坏孩子一个教训,”古雷克说。“我原则上是不支持动手的,但有些孩子非常的调皮。她会表面上积极地保证,转头却不管不顾地闯进危险的地方,差点又一次把自己害惨。所以……”
他把五指并成掌,缓缓道,“我只能通过打屁股这种传统方式,让她的身体记住自己不该做什么。”
艾丽怀疑自己听错了。她眨了一下眼睛,面前的兽人居然看起来很认真。
他是真想打她的屁股?还觉得这样“能给她一个教训”?
愕然过后,艾丽猛然大笑。
“那也要你能碰得到我再说!”她喊道,身影转眼就消失在空气里,但笑声仍然贯穿客厅。
古雷克知道这会是一件苦差事,想要抓到潜行的小刺客。不过他已经准备好了。古雷克低吼一声,笨重地跑起来,循着笑声来源搜寻整个房子。当所有的动静完全消失,找不到她的踪迹时,他短暂地考虑了她离开的可能性。不过把每个房间找遍后,回到客厅仔细环顾四周,他终于想到了真正的头绪。于是悄悄走向餐桌,来到他平常的座位的对面,张开双臂,忽然一下收紧。
“呀!”他抱住的不可见事物叫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看到那个扔在桌子上的点心盒子被打开了,馋虫,”古雷克对她耳语。起码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对着她耳朵说的,虽然雌性发出了一种类似被挠痒痒般的声音。
古雷克没有多犹豫,直接把她扔到肩膀上,像个穴居人一样扛着她走向主卧。
“放我下来。”
古雷克自然不会听她的。等到他把雌性放到床上了,她才浮现身形,懒懒地靠着床头板。
“我刚才不仅偷吃了点心,”她轻声说,“还走到你身侧,确认你的颈总动脉位置,想着,既然你对我如此不赞同,也许迟早会做出不利于我的事。还是趁你出卖我之前割了你的脖子比较好。”
“嗯。”古雷克不置可否。“看来你比我想的还要恶劣。”
“没错,”艾丽承认。“我是个坏人。”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语,她的语气很冷漠,承载的冰霜足以冻住湖泊。古雷克却只注意到,她浓密的睫毛垂成一排小扇子,洒下阴影遮住蓝眼睛。
他曾在那一对玻璃球般通透的眸子里捕捉过成群舞动的光点,看到它们是如何带来勃勃的生机,特别是她吃到美味的食物时,不管她怎样努力隐藏,感激的泪花都会闪烁出来,无言而响亮地赞美着生活中最基本的东西。
她的享受来得如此轻易、纯粹,让他无法不相信,她是真的像每个普通人一样热爱着生命。
那么,一个热爱着生命的人,又怎会愿意夺走生命?
古雷克皱眉望着雌性,像在看一个失足掉入了深渊的人。胸腔窒闷,不知如何是好。他想帮她,但前提是她愿意接受他的帮助。如果她这样把自己封闭起来,拒绝别人施援,那他发誓没人能救她,而且她会在黑暗的无底洞里越掉越深。为什么雌性仍把他排斥在外?是他表现得还不够好吗?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她明白,他想要的仅仅是……
古雷克滞了一下。
他对自己思绪的方向不是很确定。想要的仅仅是什么?她平安吗?可是想到雌性终究会坐船离开这里,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余生在他的脑子里忽然变成很难熬的一个概念。没有了人类刺客之类乱七八糟的烦恼,他的生活会重归平静,每天上班下班,周末尽情从事自己感兴趣的活动,节假日都跟亲朋好友相聚在一起,欢度黄金时光。多美好的日子。只是没了她而已。只是……没了时时惦记在心上,天天回家能看见的一个人。
巨大的空虚感猛然吞噬古雷克,留下虫洞般的可怕东西。胸口剧痛起来,兽人低吼,却缓解不了这种来源不明的痛楚。余光瞥见雌性撑着床单坐起来,吃惊地看着他,一种刹那的领悟划过他内心。
是她。
她给了他如此的痛苦。
“坏孩子。”
兽人的声音好像比刚才沙哑许多,艾丽不解地打量。而且他看起来一副很难受的模样。发生什么了吗?
她本能地伸出手,想要顺着他的脸颊往上摸,抚平他紧皱的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