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股凉寒之气无端端在诺大的回廊上升腾而起,张锦菱疑惑的上下打量着郁桃,挠挠头,匪夷所思道:“你那是什么神情,我不过就是掐了你一下,先前的话也只是就事论事,用得着撞了鬼似的,又不是韩世子在这里听到我们说什么。”
郁桃唇鼻间的呼吸停滞,瞳孔放大定定翘着某一出,嘴唇几经扇合,却像是被什么重压住而吐不出只言片语。
张锦菱‘唉’一声,只以为这丫头又犯了什么病,一面转过头去,却兀然瞧见身后一道黑色的颀长身影。
——男人面色冷如山巅之雪,像是阎王索命一般。他双唇紧抿,幽深的眸中迸射出寒蝉的光,直勾勾锁在郁桃的面上。
那一瞬间,郁桃脑中炸出一片烽烟狼藉,耳尖听见两个字飘过。
完了。
男人踱着步子,张锦菱惊愕的踉跄后退,嘴里一句‘韩世子’打着磕颤,半天也没敢说出来。
瞧韩祎的行迹,明显直冲郁桃而来。
张锦菱心下一惊,哆哆嗦嗦的挪着步子挡在郁桃面前。
韩祎脚下微顿,却是眼也不看她,薄唇冰冷的吐出两字。
“让开。”
张锦菱与几个丫鬟拼力护着,一面道:“韩世子慎行,阿桃虽然过错,可如今尚在酒楼中,您又是气头上,不如等明日再寻个地方,平心静气的谈一谈......”
两面对峙着,郁桃捏紧藏在袖中的双手,躲不过他眼中的冷漠审视。
“阿菱......”
她松开握住的手,扯了扯张锦菱的袖子,眼神恳切道:“让我去和世子谈一谈。”
张锦菱瞧着她看了许久,最后侧身,让出一条道。
郁桃小心翼翼往韩祎那处迈了两步,转头嘱咐:“你们在外面......”
然而,未等她说完,便感觉到一只冰凉却有力的手紧紧扣在自己腕间,还没来得及害怕,便被一股力拽着往前,这股力牵扯着她,连脚下的步伐都变得蹒跚龃龉。
她眼睁睁瞧着自己被带过回廊,雕花门被男人一手撑开,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那门上的雕花究竟是玉露芙蓉还是叠瓣芙蓉,眼前两晃,便被一手丢了进去。
她小声惊呼,闭上眼,落地时却是柔软的触感。
待她惊惶不定的抬头,才看清身下迎枕上的素色梅饶青枝的花纹。
这一下,恰恰好摔在软榻上。
雅室和之前郁苒那一间很是不同,一眼望出去,轩窗外漆夜如浓稠的墨砚,窗下的湖面倒映廊桥上的雕花灯笼,屋内竟然也十分宽敞,两道门户,朝西朝南,从郁桃这处走上十来步,才到面前那扇六屏素面屏风,再往外头才是门廊。
而韩祎合上西门,从南进,将那门敞着。
郁桃隔着屏风,外头只有依依嚱嚱的画面,耳中听见木椅下沉的声响,再看那处,男人的身子勾勒出高大的身形,被落地的罩灯熏黄,暗影投诸其上。
第四十七章
满室静谧湮没暗色, 隔着薄纱窗时有三两声蛙叫。
这屋不过是寻常的雅间,细着闻也只是比旁的屋子多燃了一道熏香。
郁桃看不见男人脸上的神情,却几欲被这沉重的夜色压的喘不过去, 从胸口到喉间的呼吸都轻缓的,试探着从嘴中溢出一口。
隐约的一个身形在那处, 若是按照以往, 她轻易便可想象出韩祎的神色和动作, 但此时,郁桃心里没了底。
这不是她所熟识的韩祎。
她心口跳的慌, 手中虚虚一握,只抓到薄薄的一片绸袖, 指甲不知何时破裂了一块, 袖口子拉出条细细的丝, 弯缠在手上。
郁桃勾着那条丝出神, 甚至有些侥幸的想,或许他没有听见呢?
哪怕是再糟糕些, 可能他只是听见了只言片语罢了,并不算是已然成了定局。
檐下有吵吵嚷嚷的声音, 喊着往左往右偏些。
薄纱窗望出去,小倌探出半个身子用铁拾去点瓦檐下的雕花灯
等烛火亮了, 又是一阵轻微杂乱的脚步, 踩着临近修筑的潮木岸堤往湖心去, 听着声儿像是越走越远。
这一片便又静了,死寂一般的沉静。
郁桃抬起眼,手心沁出层汗。
隔着屏扇的黑色身影俨然不动, 是比这屋中更沉的黑。
越是静谧似安然无恙, 原本心里的几分侥幸越发荡然无存。
她应当明白的, 更应清楚的知道,从始至末这便是自己所酿成的一切。
仅靠瞒,又怎么瞒的过呢?
段岐生悔婚若是郁苒故意而为,那如今她的作为在韩祎眼中和郁苒又有什么区别?
“......世子。”
她抿了抿干涩的唇,听见自己同样涩然的声音在屋里响起。
而屏风那头,却像是无人一般,唯有植了碗莲的漏更偶有一阵水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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