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还有几分挡住凶徒的希望。
寇季带着范仲淹回到了驿站里临时安置的书房,提笔挥毫,开始写起了调令。
寇季一口气写了十几份调令,每一份调令阵对一支地方兵。
寇季将大宋境内剩余的地方兵,一口气全部调遣到了西凉城到云州一线的长城。
写完了调令,寇季揉了揉眉心,“三十六万人,守数千里长的长城,还是有些薄弱。还得想办法增添一下他们的力量才行。”
寇季取出了自己的半枚兵印,一一加盖了兵印以后,将调令交给了范仲淹。
“派人速速回到汴京城,将调令交给政事堂,让政事堂尽快加盖相印,随后发给兵部,让兵部加盖兵印,并且尽快下发到地方上。
一个月内,我要看到我调遣的三十六万地方兵,全部出现在长城上。”
范仲淹拿着调令,有些迟疑。
寇季的话有些太强硬了,隐隐有种吩咐政事堂做事的意思。
政事堂的三位宰相,可不是寇季能吩咐的。
一个闹不好,就是一场席卷大宋的文武大争。
寇季似乎看出了范仲淹的心思,他长出了一口气,道:“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了,我也没有那么多顾虑,更不想想的那么复杂。
你派人将我的话一字不漏的告诉吕夷简三人。
若是一个月内,三十六万地方兵到不了长城上。
我就辞官,然后带着全家人逃出大宋去避祸。
等祸事过去了以后,我再带人回来给你们收尸。”
范仲淹闻言,心头一惊,“真有这么严重?”
寇季橫了范仲淹一眼,“那可是几百万人,不是几百个人。真要是进入了我大宋,谁能挡得住?”
范仲淹脸色有些难看的道:“下官还以为你会有办法。”
寇季翻了个白眼,“我是人,不是神。蝗虫过境的时候,我也只能干看着,根本拦不住蝗虫。”
说完此话,寇季有些无力的瘫坐在了座椅上。
范仲淹不死心的问道:“真的没有办法?”
寇季瞥了范仲淹一眼,道:“如果我们能在他们生出进入我大宋的心思前,将辽人赶出燕云十六州,彻底的掌控长城。
借着长城,借着我大宋禁军和地方兵加起来的百万兵力,或许能抵挡一二。”
范仲淹微微咬了咬牙道:“有没有把握十足的办法?”
寇季愣了一下,略微思量了一下,道:“有……”
范仲淹徒然瞪起眼,惊喜的道:“您有把握十足的办法对付他们?”
寇季点了点头道:“弄一场瘟疫,不仅能避免他们侵犯我大宋,还能让他们在极短的时间内死绝。”
范仲淹脸上的喜色瞬间僵硬,心都跟着颤了一下。
寇季继续道:“能弄死数百万人的瘟疫可不简单。到时候我大宋也要跟着付出惨重的代价。有可能会死跟他们数量相等的人,有可能更多。
而整个长城外,还有可能会化成一片死地,十数年之内,恐怕没人敢去涉足。”
“不……不行……不能用瘟疫……”
范仲淹满脸惊恐的喊着。
寇季翻了个白眼,“我就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瘟疫那东西是我能掌握的吗?”
范仲淹脸色有些发白的盯着寇季没说话。
寇季先是一愣,随后微微瞪起眼,“你还真觉得我能掌控瘟疫?!”
范仲淹迟疑了一下,颤声道:“别人的话,我自然不信。先生的话……我信。”
寇季闻言,哭笑不得的道:“你对我还真有信心。”
范仲淹脸上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意。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那东西我掌控不了。就算能借用,我也不会用。我可以用刀子杀人,甚至可以用阴谋诡计坑死无数的敌人。
但我绝对不会用瘟疫杀人。
我是个人,不是魔。
只有魔才会歧途去掌控瘟疫,并且用瘟疫去杀人。”
说到此处,寇季起身拍了拍范仲淹的肩头,“你在陕西府好好守着。我在前面要是顶不住了,就会传令给你,在陕西府征兵。”
范仲淹一脸愕然的看着寇季,不明白寇季这话是什么意思。
寇季深吸了一口气道:“到时候我会奏请官家复立军功制。”
范仲淹一脸惊愕。
寇季幽幽的道:“先秦的时候,陕西府仅有四百万人,他们暴捶了六国。现在的陕西府,可不止四百万人,我想看看他们能不能暴捶那数百万的凶徒。”
范仲淹愣了又愣,许久以后,范仲淹迟疑道:“寇枢密很看重陕西府的人?是因为寇枢密出身于陕西府吗?”
寇季失声一笑,“跟地域无关。在我华夏,别的地方可以讲地域,陕西府却没办法讲地域。秦灭六国,六国贵族皆迁至此;汉强干弱枝,将更多的人迁移至此。
所以在此地,根本就没办法以地域分人,更不能说谁是那个地域的人。
而且,无论什么地方的人,皆是我华夏人。
既然都是华夏人,就不应该有地域之分,也不应该因为地域,看重谁,看轻谁。
我之所以选此地,是因为此地的百姓以前在我大宋边陲上挣扎、过活。
多多少少熟悉战争。
应征他们入伍,再加上军功制的激励,他们应该能在很短的时间内,爆发出不输给地方兵的战斗力。
到时候有他们相助,应该能缓解我们一些压力。”
范仲淹有些不相信的道:“那您提到先秦……”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你只看到了军功制带给先秦的好处,但你没看到军功制带先秦的坏处。秦是征灭了六国,可是在此过程中,四百万百姓,死了多少人,谁知道?谁在意过?谁算过?”
范仲淹浑身一震。
上位者在征战的时候,目光一直放在战场上,只在乎战事的输赢,鲜有人会去在乎百姓。
绝大多数人读史的时候,看到的都是先秦如何强横、如何霸道、如何问鼎天下、如何建立盖世的功业。
可鲜有人去了解,在那强横、霸道、问鼎天下、盖世功业之下,埋了多少皑皑白骨。
先秦时候的一些历史,范仲淹感受不到。
但是距离大宋最近的五代十国的历史,范仲淹隐隐能感受到一些。
五代十国,近七十多年的战乱。
死了多少人?
近四千万人。
四千万人,多么庞大了一个数字。
几乎相当于现在大宋总人口的一半。
那些文人墨客,撰文填词,将五代十国的英雄们夸了一遍,将五代十国的狗熊骂了一遍,将五代十国的美人欣赏了一遍,将五代十国的帝王数落了一遍。
却没几个人,为那死去的四千万人鸣一声冤。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真的不是随便说说的。
寇季话里的意思,范仲淹也大概想明白了。
寇季是在告诉范仲淹,真要到了征调陕西府的人的时候,那就是大宋江山最危险的时候。
那个时候,需要用无数人命去填,需要用无数人命去消耗。
直到敌我双方一方扛不住为止。
陕西府的百姓被临时抽调,很有可能得死很多人。
范仲淹身为陕西府的知府,一想到到时候陕西府十室九空,心跟着在颤抖。
寇季看出了范仲淹的心思,迟疑了一下,安慰道:“局势未必会发生到那个地步,所以你也别想太多。我只是提早做一手准备,避免到时候局势恶化以后,难以应对。”
范仲淹听出了寇季在安慰他,微微仰起头,脸上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寇季继续道:“我不能再在此地多待了,我得尽快赶到幽州城去,督促官家和曹玮尽快的结束战事,尽快将长城掌握在我们手里。
若是我们不能掌握长城的话,那就真的没希望了。”
说完这话,寇季拍了拍范仲淹的肩头,迈步离开了书房。
出了书房,寇季大声的招呼着自己的部曲、亲从官、亲事官,尽快赶路。
亲事官在寇季招呼的时候,看了一眼天色,忍不住道:“寇枢密,天色已晚,我们现在赶路是不是有些不太妥当。”
寇季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冷冷的吩咐了一句,“照我说的做。”
亲事官闻言,没有再敢多言,立马下去跟其他人一起准备行囊。
一切准备妥当以后。
寇季踏着刚刚落幕的夜色,冲出了驿站。
在他身后,部曲、亲从官、亲事官,紧紧的跟随着。
范仲淹在听到了马蹄声以后,跌跌撞撞的从驿站里追了出来,望着寇季那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大声的咆哮。
“你一定要赢!”
“一定要赢!”
“……”
范仲淹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所以他的声音传出去了很远很远。
隐隐有回音生成,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他的话。
寇季奔出了豳州驿站以后,一路马不停蹄的赶往了幽州城。
寇季不眠不休的冲豳州驿站冲到了潼关驿站。
胯下的马儿在嘶鸣了一声以后,倒在地上就再也没起来。
寇季顾不得怜悯马儿,在驿站里换上了一匹马以后,继续策马狂奔往幽州城。
三天两夜以后。
寇季路径开封府驿站。
一大两小三个身影站在驿站前,翘首以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