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卉恼怒的跺着脚,指着苏轼怒吼,“你看他!”
苏轼的小手不知道何时绕过了蒲扇,抓起了一块红烧肉,就往嘴里塞,小脸和小手上满是油水。
苏轼一边咀嚼着红烧肉,一边舒服的眯起眼。
似乎在藐视寇季定下的规矩。
规矩?
我一个黄口孺子,你跟我讲规矩,你是不是没睡醒?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小家伙,居然不守规矩,那就多给你加四篇大字,顺便罚你四天不许吃肉。”
寇卉听到寇季惩罚苏轼惩罚的如此狠,瞬间怒意全消。
苏轼则瞒不在乎。
反正短短五天时间,他背上了二十篇大字,十五遍长赋抄写的债务了,再多一些他也无所谓。
债多不压身。
寇季取开了蒲扇,拍了一下苏轼准备继续行窃的小手,对寇卉笑道:“你还吃吗?”
寇卉气哼哼的道:“被人用手抓过了,我不吃……你让厨房再给我做一碗……”
寇季用蒲扇指了指不远处的书桌,笑眯眯的道:“鉴于你强抢的恶行,三篇大字才能换一碗红烧肉。”
“以利诱之,非君子之道。”
王曾黑着脸,大喊着入了寇季的书房。
寇卉见到了王曾大吼了一声扑到了王曾身上,一边假装哭泣,一边指责着寇季的恶行。
苏轼也准备去哭一下,但他看到了寇季站起身了,注意力也转意了,便猛然伸出手,在碗里抓了两块红烧肉,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往王曾身边跑去。
王曾一边怜惜的安慰着寇卉,一边顺手抱起了跑向他的苏轼,瞪着眼对寇季道:“你又不差那点吃肉的钱,至于把孩子逼到这个份上吗?”
说话间,王曾疼惜的用胡须扎了扎苏轼,道:“看看这个小家伙,被你逼的都开始当强盗了。”
寇季对王曾拱了拱手以后,淡然笑着道:“只是想让孩子们多写两篇字。”
王曾吹胡子瞪眼的道:“以利诱之,能教出什么好孩子?到时候唯利是图,跟商贾有什么区别?难道你堂堂一个王爵,要让孩子去操持贱业?
孩子不学,打、骂、鼓励,都行,唯独不能诱之以利。
若是满脑子都是利益,容易失去人性。
吕不韦将秦异人当成了奇货。
难道你打算让你的弟子和闺女有一日也将你当成奇货。”
寇季笑道:“我只是为了看一看孩子们的性子。”
王曾一愣,疑问道:“看出了什么?”
寇季看向了正在教授狄咏文字的苏景先,“景先克己复礼,他其实很想吃红烧肉,但是我没有算上他,所以他即便很想吃,也不吭声,更没有强抢的意思。
反而一心教导狄咏。
所以他不可能将我当成奇货。
苏轼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有好东西他不会想着换,也没有想着买卖,他喜欢通过自己的手段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虽然拙劣了一些,但还年幼。
以后调教一下就好。
他也不会将我当成奇货。
至于我闺女,有人若是想拿我当奇货找她的话,她大概会用最暴力的手段将对方摧毁。”
王曾勉强认可了寇季的说辞,不过还是瞪了寇季一眼,哼哼道:“人心最经不起试探,以后还是少试探为妙。
试探的多了,容易作假,也容易让人失望。”
寇季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
王曾放下了苏轼,宠溺的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然后对寇季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寇季点头道:“去廊道……”
说完这话,王曾率先赶往了廊道。
寇季叮嘱了一下寇卉和苏景先照顾好两个弟弟,然后离开了书房。
寇季一走,苏轼迅速的跑过去霸占了那一碗红烧肉。
寇卉风风火火的去厨房找厨娘给她重做。
苏景先盯着自己的弟弟苦笑了一声,又耐心的教育起了狄咏。
寇季跟着王曾到了廊道,请王曾到廊道的美人靠上坐下。
寇季笑着问道:“王公此前可是放下了话,说我要是用韩琦的话,就跟我老死不相往来。如今怎么又登门了啊?”
王曾撇着嘴,哼声道:“若不是为了朝政,老夫才懒得到你府上来。”
寇季笑道:“自从我坐上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位置以后,王公在我面前,就一直自称‘我’,如今怎么又用起了‘老夫’?”
王曾吹胡子瞪眼道:“老夫跟你祖父是同辈,在你面前自称一声老夫有何错?此处又不是朝堂?”
寇季晃着手里的蒲扇道:“老人家不要有那么大火气,火气大了伤身。”
王曾鄙夷的看了寇季一眼,“如今才入春,你就用蒲扇,火气明显比老夫大。”
寇季看了一眼手里的蒲扇,失笑道:“刚才用来驱味,忘了放下了。”
王曾懒得再跟寇季弯弯绕,他开门见山的道:“你知不知道八方交子铺抢走开封府内所有一交子铺的大储户?”
寇季点头道:“略有耳闻……”
王曾沉声道:“他们已经有坐大的意思了,该治治了。”
寇季摇头笑道:“一只臭虫而已……”
王曾立马瞪起眼,喝道:“臭虫?!你知不知道不到半个月,那个臭虫已经吸纳了千万贯钱财。
他们最近还开始放贷。
若是任其发展下去,总有一日会和一字交子铺分庭抗争。
一字交子铺可是国之重器。
若是民间有人掌控一个等同的国之重器,那就是个灾难。”
“居然开始放贷了?你听谁说的?”
寇季有些意外。
此前他可没有听说八方交子铺还有放贷的业务。
王曾阴沉着脸道:“今早刚刚开始……”
寇季赞叹道:“商人的嗅觉就是敏锐,知道借着交子铺放贷。”
寇季可是清楚的知道,交子铺最赚钱的生意绝对不是存储,而是放贷。
大宋放贷的利率远远比后世高。
后世都是依照百分比算利息的。
大宋可是依照十分比算利息的。
其中的区别不言而喻。
也正是因为如此,历朝历代都十分痛恨放印子钱的,因为百姓一旦沾染上了印子钱,几乎就没有活路可走。
卖田卖牛,卖儿卖女,十分寻常。
王曾咬牙道:“一旦让他们铺设到了整个大宋,到时候他们就会在整个大宋放贷。到时候大宋所有钱财都会源源不断的流入到他们手里。
而天下会有数之不清的人成为他们的负债者。
他们会掐着所有人的喉咙,也会掐着朝廷的喉咙。”
寇季沉吟着道:“此事确实不宜被民间掌握,一字交子铺很久以前就有人提出向民间放贷,但是被我一口回绝了。
我就是不想让一字交子铺成为所有人的债主。
然后朝廷的人上门去逼债,闹得天下惨剧连连。”
比起民间那些讨债的青皮,朝廷的衙役和小吏们讨债会更狠。
青皮们伤人命的时候还会有所顾及,衙役和小吏们可没有。
一旦开了口子,谁知道百姓会被祸害成什么样子。
到时候抬门扭锁,宛若土匪,恐怕也是十分寻常的事情。
也正是因为如此,寇季情愿放弃让朝廷大赚特赚的机会,也不愿意放开借贷。
王曾见寇季知道八方交子铺放贷的厉害,立马道:“既然你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那你还不管管?”
寇季瞥向王曾,不咸不淡的道:“此事要管,那也是官家去管……”
王曾瞪眼道:“你身为同中书,朝野上下的事情你都该管。”
寇季反问道:“可是人家没有触犯我大宋律法,你总不能让我去冤枉好人吧?”
“可他们的举动危害到了大宋的江山社稷!”
“正是因为如此,才需要官家首肯才行。”
王曾冲着汴京城方向拱手道:“老夫已经去见过官家了,官家说让老夫挑一个人去处理此事。”
官家那是官家,自然不可能亲自去处理这种事情。
寇季幽幽的道:“所以你就看中了我?”
王曾毫不客气的点头。
寇季似笑非笑的道:“你打算以下御上吗?”
寇季这话说的让他哑口无言。
寇季官职比他高,他可没办法指示寇季。
王曾瞪着寇季许久,低声喊道:“难道你看不到其中的危害吗?!你想眼睁睁的看着大宋破败?”
寇季盯着王曾,一脸认真的道:“看到了又如何?商人逐利轻别离,你应该听说过。只要有足够的利益让他们赚,杀头的罪责他们都敢犯。
今日我出手处理了一个八方交子铺,明天就会冒出来一个四方交子铺。
后天就会冒出来三方、两方,乃至更多的交子铺。
只要他们不触犯律法,他们一人开一家,也在规矩当中。
若是今天我们不守规矩,不尊律法,处理了他们。
那朝廷的规矩和律法还有什么公信力?
民心这个东西,别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难道你也不知道?”
王曾听完寇季一席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良久以后,盯着寇季质问道:“难道我们就要看着他们坐大,成为朝廷的祸患?”
寇季直言道:“要解决问题,就要找到问题的根源。在交子铺这件事情上,根源就在律法上。
若是朝廷有一套相应的律法约束,那么民间的商人们就不会将交子铺开的遍地都是。”
王曾咬牙道:“那就先收拾了八方交子铺,然后制定一条律法,不让民间开设交子铺。”
寇季疑问道:“你觉得一字交子铺一家独大是好事?”
王曾瞪着眼喝斥道:“至今老夫还没有发现一字交子铺做过什么祸国殃民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