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筐儿筥儿招招手,她起身朝次间去。便是沙夫人赖着不走,也只能干坐着。
不想刚走到帘子跟前,“呼”地一声,后面传来声响,她一愣回头,就见筐儿眼明手快,举手一拦,一只白瓷茶碗哐当坠地,在她脚前碎成一片狼藉。
“莫说你成了太子妃,便是上了天,你也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你敢不孝,就是十恶不赦!”
雪白的碎瓷片,一块块露出了锋利的边缘,冰冷如刃,好像正戳中心脏,麻木中渗出了一丝血,痛感如洇湿的红毯,一点点蔓延开。
还是会痛,还是会因这个生了她的人受伤。
上一世,她豁不出去,撕不破脸,被这样的亲情道德紧紧束缚住,一辈子没能畅快。
这一世,她该早早做个了断。
长吸一口气,她抬起头,口齿从未有过的伶俐,厉声道:“十恶不赦,乃谋反、大逆、谋叛、恶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义、内乱。我如今可是天家人,论罪过,大不敬之罪可在不孝之前!”
说完,她又连着冷笑了两声,低头看着脚旁的碎片,抬起脚尖,轻轻踢了踢地上的碎瓷片,声音冷如窗外冰雪,“你我母女情分,一如此碗,今日而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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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菡跟乔檄知道了此事,还没到午饭时间,就来白草院看她。
夫妻两个一起劝了她半天,都说沙夫人是糊涂人,让她不要跟她计较。
又说反正她都是要进宫的人了,以后便是沙夫人想再烦她,也没了机会。
盈儿倒没想到他们会这样劝她。心里温暖,又想跟杨陌的婚事都成了定局。
他这人虽然心深似海,可至少表面上待她极好。前世是个良娣时便是如此。今生做了正妃,想来更是如此。旁人不知真相,瞧了他面上做的这些事,都不敢欺负她一星半点。
今后,大概无论是沙夫人还是柯碧丝,只要她不愿意,她们连见她一面,跟她说话的机会都没了。
这样想来,这桩婚事也并非一无是处。
她难得地有了些好心情。
待夫妻两走了,吃过中饭,好突然就觉得心里有些怪怪的。
好像这一天有件什么该发生,却一直没发生的事情。
直到天黑如漆,过了宫门院门都落匙闭户的时间,这件事都没个着落。
晚上,她坐在床边,筐儿替她散头发,就见筥儿拎着汤婆子进了门,一边替她烫被窝,一边嘴里嘟囔道:“殿下今儿没送东西来,不是常夏那小猴子真把姑娘的话一字不错的传了去,殿下真生气了吧?”
一道微光滑过脑中。
她终于明白这一天,她心里觉得该发生而没发生的事情是什么了。
第27章子孙万代睡得极不安稳,迷迷……
睡得极不安稳,迷迷糊糊中,仿佛看见了他。
他侧身躺在床上,身材颀长,右手支颐,一动不动。
盈儿抬手揉了揉眼睛,眼前的人依然一动不动。
她愣愣地抬眼看向窗口。
花棂格子,被外头的光一映,发出暗淡幽蓝的光,好像一朵凝固的硕大雪花。
她想了想,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九,明天就是三十,除夕之夜。
天上没有月亮,这才这般暗淡吧。
转过头,她又看了看眼前人。
虽然背着光,看不甚清楚脸,可那身形轮廓,熟悉的感觉,甚至淡淡的苏合香气,她还是知道,就是他。那个她爱过也恨过的男人。那个她想永远淹没在前世再不复相见,今生却还是没能避开的男人。
心里越加糊涂。
怎么会突然又梦见他呢?
刚重生那一年,她几乎夜夜梦见他,总听见他在她耳边呜咽哭喊:“我错了我错了,只要你肯回来,这江山,这后宫……朕全都给你。”
一声声,撕心裂肺,伤心至极,明明她心中是那样的眼,可还是忍不住跟着一起难过。每每从梦中哭醒,只得跟丫头婆子们说,是头痛。
直到后来的某一天,仿佛也是年底,敢是连着下了好几天的大雪,刚刚放晴。
梦突然就停止了,她便再也没梦见过他,直到今夜。
她侧过身,左手支颐,也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他。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他的五官清晰地浮现出来。
俊秀漆黑的眉毛,修长深邃的眼,居然还睁着呢。
这个梦可真是清晰呀。也许是因为她又要嫁给他了?
她叹了一口气,伸手按住那微蹙的眉心,指尖顺着高挺的鼻梁慢慢滑下:“那些话,你再说一遍吧?”
也只有在梦里,她才敢这样真正地放肆。
也只有在梦里,她才能听到他说出她想听到的那些话。
只要再听一遍,也许她就能放下前尘往事,好好地跟他过日子。
她不稀罕他的江山,更不稀罕他的后宫。
她想要的,从头到尾,不过是他而已。
“什么话?”他终于动了动,问她。
盈儿更加恍惚。在梦里还能这样对话么?
指尖停在他的唇珠上,唇瓣温热,气息一缕缕滑过皮肤,一点点传入脑子,盈儿更加混乱。
她朝前凑了凑,就见他的眼珠随着她的移动下垂了一些。
“你……”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声尖叫不由自主地逸出嗓子,可嘴还没张开,就被一只干燥温热的大手捂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