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第一次了,只是这次地点不同。
商淮走到陆屿然身边:“他用迷幻枝迷倒了宿澄,宿澄不对他设防,身上还有巫山和一部分世家的联络书信,他现在带着东西跑了。幕一已经去追了,但……王庭那边有人接应。”
陆屿然问:“往哪个方向逃的。”
“西南。”
“走多久了。”
“半个时辰。用的空间裂隙。”云封之滨再大,从城郊到主殿,走空间裂隙,也就一个时辰。
陆屿然撩眼,视线被巷尾树上挂着的灯笼占据,漆红色门上铜环岿然不动,静寂一片。他冷然压了下唇,徒手划开空间裂隙,一步踏入。
两人紧接着跟上。
半刻钟后。
城中几处经年不见人的荒宅之中,雷霆从夜色中降落,横击于虚空中,一道空间裂隙被狂暴地扯碎,有人从中跌落出来,半跪于地,狼狈咳血。他面朝陆屿然,脸上灰败一片,眼瞳中唯一一点生机,希冀于王庭来救他。
“……公子。”他看着眼前雪白的衣袍,心中是怕的,明明同是九境,却连一丝反抗的心都生不起来。
王庭的人确实来了,来了一支队伍,怕也是中途察觉到了不对,冒头的都是些七八境。自打他们的脚踏进这片区域,夜空中雷霆骤至,范围陡然间扩得极大,为首的那个脸上才挤出个生硬的笑容,没料到陆屿然竟桀骜到在他们的主城之中,连一句说话的机会都没给,直接杀人。
巫山的叛徒也没能有说第二句话的机会,商淮原本想押此人回去受审,可雷霆聚成了银亮汹涌的海,在夜空中如千万束绽开的烟火,而此时,叛徒身上凝出一层淡淡的冰,惊惶乱动的睫毛顿住,突兀地挂上一片雪花。
商淮知道,此时若是伸手一推,他的身躯会倒在地上,如琉璃跌碎般破裂出百千道碎片。
已经没救了。
满地寂然无声,陆屿然雪衣乌发,从始至终没有回望身后地狱般的场景一回,他只看向王庭主殿的方向,那边静得如潭死水,恍若全然没察觉到这边的情形,雷电彻底平息之后,他双手虚叠,声线冷漠至极:“下次有什么想知道的,来问我。”
巫山处理叛徒也是这种手段,但没这样果决。
这是明显撞枪口上了。
商淮看着他的背影,嗅着残酷的冰雪之气,说实话,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战场上强势得和什么一样,怎么谈情说爱起来会那么幼稚,居然会因为不被当场承认这样的事,在心里生天大的闷气。
百里之外,王庭主殿之中。
江无双和王庭之主站在高阁之上,明净窗前,江召平静站在半步之后。父子三人隔空远眺,皆望着这一幕,气氛压抑凝滞,好半晌,王庭之主才沉着眼开口:“无双。两位老祖撑不过明年了。”
江无双瞳孔收缩,饶是早有心理准备,知道会有这一日,此时听着,心脏依旧急促又紧张地跳动起来,他深深吸一口气,慎重开口:“可是父亲,我们做的准备是后年年底。”
“风云会上加快动作。”
王庭之主转向江召。这段时间,他更瘦了,平时罩在宽大的衣袍里,像不能见光的怪物,极偶尔出门时被风一吹,日光一晒,像白得透明的一把骷髅骨架。
眼中了无生趣。
江召早就知道,温禾安善良心软,但身处那个位置,不是对谁都善良。王庭质子这个身份,绝不在她的心软范围之内,所以他以为,至少初见是美好的,至少她是真心喜欢过他,才会冒着风险救他,和他在一起,哪怕好感只是因为这张脸。
就像他对陆屿然说的,那也是他的真心话。
他犯了错,所以失去了她,他没理由没资格发疯,陆屿然等了几年才等来重修旧好的机会,他也可以等。陆屿然和她根本不是一道人,巫山施压下来,阻力得有多大?他们迟早分开。
然而他听到了什么荒唐滑稽的解释?
故人。
哈,因为像故人。
从始至终,江召在她眼中,什么也不是,一个原本听话,最后却背叛了她的该杀之人而已。
那就——如她所说,生死对立吧。
“温家圣者六日后到王庭。”王庭之主吩咐:“将温禾安解决掉,这场争斗到现在,是该将无关之人清理出局了。”
江召点头。
江无双瞥了他一眼,收回视线,担心一件事:“穆勒如今在温禾安手中,生死未卜,若是巫山用天悬家的本事对他,百年前我们在琅州设局收取‘牵挂’的事,会不会败露。”
“败露了也好。”王庭之主对此并不在意:“正好让自视清高的巫山看看,他们家的三长老,手中可不干净。当年对禁术心动,并且出了手的,不止我们王庭。”
用来混淆视听的伥鬼,他们早就安排好了。
“他们骤然发难,若是就因为这个,倒浅显得让我觉得好笑。”说是如此说,王庭之主却笑不出来,他见过多少事情,对另外两家自诩十分了解,谁家没点阴私肮脏事,巫山不大可能因为一道禁术发疯。
所以是因为什么。
温流光和天都明明都很稳定。
王庭之主对江无双说:“温家圣者出手时,也是我们最佳出手时机,傀阵师那边安排好。”
他们下了三十二道傀线,只要能收回二十八道本命灵器,辅以金银粟阵心,是最后连接两位圣者与大阵的绝佳媒介,本身亦是八道禁术中的一道,不容有失。
江召问:“父亲,徐远思还需要再追吗。他知道我们在无归中给人下了傀线。”
“不用了。”王庭之主没再看窗外,他淡淡地道:“一个九境傀阵师,空有天赋,乳臭未干,没了家族支撑,蹦得没有蚂蚱高。”
陆屿然回了巫山私宅,商淮在旁边核对巫山近期一系列变故,两人的四方镜都时不时亮一下,陆屿然起先不看,他从前处理事务时
也不爱看四方镜,后来消息亮得快了些,他盯着镜面下的玉玦看了一会,到底伸手勾到了掌心中,点开滑了几下,静默片刻,锁着眉将镜子丢回桌面。
一声脆响。
商淮摁了摁鼻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