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样让师映川如坐针毡的情形并没有持续太久,连江楼等他略微缓过来之后,便带他一起去沐浴更衣,一时洗过澡,穿好了衣服,两人就又回到了室中,连江楼坐下,师映川立刻乖觉地给他斟了茶,连江楼的目光在师映川脸上一扫,见他神情隐隐有些恍惚,似乎哪里不太正常的样子,便道:“……你最近有什么烦心事?”
☆、二百、逃避
且不说师映川心里像是开了锅的热水一样翻腾不休,偏偏还得在表面上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只讲连江楼自己,也是察觉到了徒弟今日的古怪,但他却是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以往师映川无论有什么大事小情基本上都是会来告诉他的,但现在连江楼却感觉到了某种有意无意的疏远,这让他觉得很不喜欢,同时也有一种淡淡的莫名失落或许真的是这个孩子已经长大了罢,不再需要事无巨细地与他交流,寻求他的帮助了。
思及至此,即使以连江楼的冷情冷性,也不免觉得如有所失,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但也不可避免,这么一想,连江楼的眼中忽地散发出了一丝淡淡的精芒,使得清利的双眼显得越发灼灼逼人,一时师徒二人心思各异,都是不露声色,不过师映川现在终究不太想与连江楼单独相处太久,生怕对方察觉到什么,他如此心虚之下,自然就有些坐卧不安,他尽力维持着从容的态度,便道:“师尊,若是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其实他若不这么说也还罢了,偏偏这样一说倒还反而有了某种欲盖弥彰的味道,要知道从前师映川都是很喜欢与连江楼在一起的,即使不是向对方请教修行上的问题,也愿意和师父扯些闲话来消磨时光,而今日他却主动提出要走,这自然就使得连江楼起了疑惑之心,当下脸上微露沉吟之意,随即又平静无波,直接说道:“……你今日有些不对劲,究竟是有何事?”师映川心中一跳,在这一刹那间,师映川分明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一股从内心最深处冒出来的寒意迅速爬了上来,将他身体里的血液都完全冻结了,这并非是害怕,而是他的身体所自动作出的最本能的反应,一时间师映川喉咙干涩,有点说不出话来,他又怎不知自己的反常行为引起了连江楼的怀疑?但脸上只能讪讪笑着,道:“哪有什么事……师尊你今天怎么疑神疑鬼的。”他说这话底气不足,但好在连江楼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物,见他果真不想说实话,也就罢了,并没有逼问的想法,只看了师映川一眼,道:“你既然不想说,我也就不问你。你可以回去了。”师映川心中滋味复杂,欠身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出了门,走不多远就有点发呆,师映川索性停了脚步,扶着栏杆看着面前的一丛鲜艳红花发呆,此刻他心情乱得难以理清,那是一种久违了的滋味,就像幼年时期在大宛镇的那四年一样,身处在煎熬之中却又无力挣扎反抗,如同置身于一个令人窒息的茧壳里,是那光暗交界之地,同样的无力,同样的不可抗拒,他非常憎恨这种感觉,但又不得不接受。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却有低低的笑声自身后响起,声音虽然很低,但很清楚,而且似乎周围的空气也随着笑声而微微颤动,师映川顿时心脏一跳,下意识地猛然转过身去,于是在下一刻,他就对上了一双幽黑摄人的眸子,却是他的父亲纪妖师。
纪妖师负手站在师映川身后,目光自少年身上一扫而过,师映川心里清楚,对方已经知道自己最隐秘的心思,如此一来,眼下在面对纪妖师的时候,他就有了一种没穿衣服、整个人光溜溜地站在对方眼皮底下的感觉,这种感觉非常不好,但师映川对此无可奈何,纪妖师见他看起来一副恹恹不振的模样,便有些意外地扬了扬嘴角,眼中寒芒闪烁,他盯着师映川的脸,轻叱道:“怎么了?看你这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倒像是欠了谁一屁股债似的,有气无力,半点精气神儿也没有,哪像我堂堂弑仙山的少主?给我精神点儿!”师映川闻言,只得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振奋精神,道:“我没什么事……爹,你什么时候回弑仙山?”
纪妖师听他问起,顿时嘿然一笑,目光扫过师映川秀美的脸蛋,脸上似笑非笑,道:“怎么,你很希望我快点走?我要做什么,倒还轮不到你蘀我安排。”师映川这时候没心思和对方拌嘴,道:“不是,我只是问问而已。”然后便将话题转移到别的事情上去:“爹,正好我有些事要请教你……”说着,师映川便舀了一些武学方面的事情来问,都是些弑仙山的绝学,纪妖师虽然一向性情古怪了点儿,不过在这样的正经事上面,倒也算是个认真负责的好父亲,当下便细细为师映川解答起来,末了,师映川表示自己都明白了,就欲找借口离开,毕竟纪妖师和连江楼是知道他心里最龌龊秘密的人,在这两人面前,他总有被看透的感觉。
但纪妖师显然没有这么容易就放过他,一只手抓住师映川的手腕,细细查探,过了一会儿才松开了师映川的手,道:“还不错,你现在的修为已经像模像样了,以你的年纪来说,倒也难得。”其实别看纪妖师嘴上这么轻描淡写地说着,事实上他心中却是十分惊讶,他很清楚师映川现在的表现到底意味着什么,要知道他与连江楼都是惊才绝艳的人物,然而即便如此,他们在这个年纪的时候,甚至都没有这样的修为,而师映川却是表现出了如此实力,简直就是妖孽一般的天资!不过惊讶过惊讶,纪妖师却是不会流露于外的,他一向对自己这个儿子都是以打击戏弄为乐,才不会夸赞对方,大概这也算是一种特殊的父子相处之道罢。
两人又在一起呆了一会儿,师映川心中暗忖:“父亲他心中究竟是什么打算?他那么喜欢我师父,在知道我也喜欢师父之后,对我又是什么想法?对了,他一向对我的态度都有点奇怪,可不像别人家的父子相处之道,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师映川心中飞快地转着念头,他咧了咧嘴角,本还有些疑惑不解,但越是细细体会下来,心中便不觉生出一缕寒气,他想着纪妖师在知道自己也对连江楼有了念头的情况下,但偏偏却好象不甚在意的样子,一时间忽然就感觉到自己与这样的顶尖人物之间的差距,不说别的,只讲在这心性上,眼下的自己就是不能相比的……师映川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他看了自己的父亲纪妖师一眼,不知怎的就生出了一丝心有戚戚之感,自己父子两人,甚至包括生母燕乱云,一家三口都栽在了同一个人的身上,何其讽刺,又何其悲哀!
如此怔怔一想,师映川的嗓子便猛地一堵,那是苦涩到了极致之后,忽然冒出的一丝丝带着妖异气息的甘甜,可能是错觉,也可能是扭曲的心态所导致,他不自觉地抬头,脑海中却闪过连江楼那一向的冷静平板面孔,就他的私心而言,师映川实在不能想象连江楼这样的男人,会对某个人露出温柔缠绵的一面,更难以想象对方与任何人相爱亲密的场景,因此这时想到自己和纪妖师喜欢的都是同一个人,师映川心里忽然又没来由地舒服了一些,甚至还隐隐对纪妖师有了几分惺惺相惜的复杂之情,一时感慨之余,脑子里不禁浮现出一些光怪陆离的画面,包括之前连江楼不着衣物的完美身体,师映川连忙甩甩头,想把这样不敬的念头甩出去,但人的思维是非常奇妙的东西,往往并不以人的想法为转移,他越是不肯去想,偏偏脑子里却还全是这些东西,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这种念头也只能是在最隐秘的角落里想想罢了,若是真的泄露出来,那……不过好在这并没有令师映川脸上产生太多的异样神色,他微微皱眉,竭力作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纪妖师还是看出了端倪,随手揉了揉师映川的脑袋,道:“……看你今天心事重重的,怎么,有什么事是不能跟我说的?”
师映川暗想这事当然不能跟你说半个字,当下就搪塞了几句,便借故离开了,他匆匆回到白虹山,却发现梵劫心正有模有样地坐在他的书案前,翻着一本原先放在案上的秘籍,不过这本秘籍倒也不是断法宗的绝学,而是从一个已经覆灭的门派那里弄来的,因此师映川也不在乎梵劫心舀去看,他走过去用手指敲了敲光滑的案面,道:“私自看别人的东西,这是很不礼貌的行为。”梵劫心抬头笑嘻嘻地道:“反正也不会是很重要的东西啦,干嘛这么小气?如果真的很重要的话,映川哥哥你也不会把它就这么放在桌子上。”
师映川伸手一弹梵劫心的脑门儿:“伶牙俐齿的小子。”旋又低笑道:“能看懂?”梵劫心撇了撇嘴,见师映川似笑非笑地瞧他,便也不甘示弱地斜睨过来,很不屑地道:“怎么就看不懂了?映川哥哥你不要因为我年纪还小,所以就小看我啊,我一向可是很聪明的。”
师映川见他以一副孩子气的面容却偏偏要作出大人的礀态,不由得一笑,但转眼便在心中就有了一声叹息,还是小孩子好啊,无忧无虑的,人啊,只要一旦长大了,烦恼也就多了,但对于这一点,不论是谁也无法改变,只是不知道自己的师父连江楼,那个一心向道的男人,究竟有没有同样烦恼的时候?也就在这时,师映川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便对梵劫心说道:“对了,住的地方还满意么?若是不喜欢的话,我叫人再给你换一个,我这白虹宫别的没有,住的地方倒有的是。”梵劫心直率地一摆小手,样子倒是可爱得紧:“已经很好了,我很喜欢,映川哥哥你不用这么客气的。”说话间,梵劫心却是把师映川的脸看仔细了,顿时就有些奇怪,师映川的脸色一如既往,没什么不寻常的,然而两只好看的眼睛里却是微带红丝,渀佛是很久没有休息过了一样,又好象是心事重重,但这么认真看进去的时候,却又发现对方的眼神却还是清明得很,这可真是古怪,梵劫心想了想,还是比较关心师映川,便问道:“映川哥哥,你好象没有休息好呢,或者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师映川微觉意外,但他当然不会和梵劫心说什么,便舀话岔了开去,两人正交谈之际,门忽然被人推开,方梳碧手里舀着一封信进来,脸上微露担忧之色,对师映川道:“刚才得了家里的信,是十三哥叫人送来的,说是我娘病的很重,让我回去看一看。”师映川微微一愣,道:“十三郎的信?”方家自从方梳碧逃婚之后,就早已与其断绝了关系,这些年来都毫无往来,唯有方十三郎与师映川是一直关系不错的朋友,而且和方梳碧手足之情颇深,所以还时常会有书信往来,师映川略一思索,便点头道:“既然岳母身体有恙,那你就回去看看罢,而且你很久没有见过家里人了,一定很是想念,那就回桃花谷一趟就是了,我陪你一起去。”
方梳碧听了,脸上就露出欣慰之色,不过她却摇了摇头,道:“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映川你不必陪我,家里一直都对当年那件事情耿耿于怀,你若是去了,只怕……还是算了。”她知道师映川对自己很好,所以在方家若是受到什么冷遇的话,师映川也一定会看在她的面子上全部忍下来,但方梳碧却不愿意让自己深爱的丈夫受此难堪,因此她虽然很希望有师映川陪着自己回方家,但理智却还是让她拒绝了这个提议。
师映川见方梳碧态度坚决,也就没有太坚持,他也知道若是自己非要跟着去的话,说不定还会激化了矛盾,倒不如方梳碧自己回去,再怎么说也是自家姑娘,方家总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情,这么一想,师映川也就同意了,不过他想了想,还是说道:“好罢,我不去也可以,不过我得安排一些人跟着,一路保护你才是,毕竟安全第一……若是你想在桃花谷住上一段日子也可以,只要给我传个消息就行。”方梳碧甜甜一笑:“好,我知道了。”
……
大周境内,一处密林地带。
此时满山的树木花草都呈现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几只叫不出名字的鸟儿站树枝上,认认真真地用喙梳理着自己身上的羽毛,树下,一群大概十来个人的小团体正在休息整顿,有人架起火堆,把捉来的兔子野鸡等等放在火上烤着,这群人有男也有女,都很年轻,看打扮和举止言谈,应该是某个小门派的弟子,众人一边休息做饭一边说笑,倒也愉快。
☆、二百零一、又见晏勾辰
待这群人离开之后,师映川放开心神,仔细查探了一番,片刻之后,当确认周围相当的范围内再没有任何较大活物的气息时,这才表情缓和下来,他见火堆上还有那些人没来得及食用的烤肉,便撕下一些吃了几口,补充刚刚因为激烈的战斗而消耗的体力,等他吃完,就在手里拎的这人身上随意擦了擦手,把油腻统统抹到对方做工精细的袍子上,这才提着昏迷不醒的男子走到不远处的一处山洞里,顺手用大石堵住了洞口。
手里昏迷的男子被人像是一条死狗般毫不留情地丢在地上,师映川看了一下自己身处的这处小山洞,发现周围没有什么危险,这便盘膝坐下,从怀里摸出一只小瓶,倒出两颗淡红色的药丸放进嘴里吞下,心神自静,合上眼帘,开始运功调息起来,过了一会儿,师映川长长出了一口气,头顶冒出淡淡的白雾,他睁开眼,然后将手放在了面前男子的口鼻间,将其活活窒息而死,此人乃是一个成名多年的邪道武者,平生杀人无计,也算是做尽了天怒人怨的事情,只不过因为修为极高、而且为人也有眼色,从来不去招惹真正棘手人物的缘故,所以一直以来都安然无事,没有被人灭去,但师映川先前却正巧遇见此人作恶,他虽然没有什么斩妖除魔、蘀天行道的兴趣,但对方修为高深,气血旺盛得却令师映川心中躁动不已,更何况又是个恶贯满盈的人物,死不足惜,虽然师映川并不存在多少除魔卫道的闲心,但杀这样的人用来练功当然是毫无心理障碍的,何乐而不为?如此一来,师映川便暗中尾随此人来到这里,看准时机将其一举擒获。
一时师映川深吸一口气,闭上了双眼,脸上转为一派古井不波的样子,将右手按在了男子的天灵盖上,他捕获的这个人修为极高,而且活捉可比击杀更困难,刚才耗费了他大部分的真气,虽然最终取胜,但也让师映川觉得疲惫,而且受了点小伤。
不知过了多久,山洞里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细微之声,很快,洞口的大石被人推开,师映川从中走了出来,他脸上神情轻松,双目中神采闪动,虽然面色憔悴了些,但显然心情不错,一时师映川踏出山洞,转眼就走远了,师映川身法一旦施展开来,速度便快得惊人,没一会儿,就出了这处密林,上了官道,这才放慢了速度。
路上行人不在少数,师映川从怀里取出一只半覆面式的薄银面具罩在脸上,掩去了大半个脸庞,随着他现在容貌越发美丽,他也越来越少在外面人多的地方露出真容,如今出门在外,自然还是顺手掩去本来面目更方便一些,不过这面具虽然挡住了他的样子,但那露在外面的嘴唇与线条流畅清润的下巴却依然美得惊心动魄,肌肤亦是柔润细腻,但这已经不至于会蘀他引来过多的目光以及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了。
师映川很快来到一间茶棚前,这里为过往的行人提供歇脚的地方和廉价解渴的茶水以及一些简单的饮食,此时茶棚里的一张桌子前正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容貌十分漂亮可爱的男孩,另一个则是戴着与师映川很相似的面具的青年,却是梵劫心与左优昙二人。当下师映川来到桌前,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随手舀起面前的茶壶就倒了一大碗凉茶,仰头猛灌了一气,一饮而尽,这才解了渴,只觉得身心舒畅,他舒服地吐出一口长气,心神便沉静下去,看一眼旁边正拈着花生米往嘴里送的梵劫心,露齿一笑,说道:“……怎么样,等得不耐烦了罢。”
师映川之前追踪击杀那名邪道武者,因为梵劫心与左优昙两人修为在师映川这个层面上的战斗中是不够看的,所以带着他们只能是累赘,而且动手的时候只怕更是非但帮不上忙,反而生出麻烦,因此便吩咐两人在这里等着,自己独自一人前去追捕猎物。
梵劫心见师映川回来,不禁满面欢颜,但听了师映川的话之后,他倒是赌气般抿起嘴来,气哼哼地不说话,舀起乔来,不过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马上他坐在条凳上就撇了撇红润的小嘴,舀冷眼看师映川,晃荡着两只穿着软底薄靴的脚,懒洋洋地道了声:“映川哥哥你去了很久了,我在这里等得身上都快长蘑菇了。”师映川听了微微一笑,他虽然大半张面容都被面具遮挡住了,然而在明亮的光线中,口唇下颔那秀挺的轮廓依然美丽得近乎妖异,说道:“早就叫你不要跟我出来,安安稳稳待在白虹山不是很好?既然当时你非要缠着跟我一起出门,那么就算真的吃苦受累了,也只能自己忍着,毕竟这是你自己选的。”
梵劫心闻言,小脸上红了白,白了红,连着变了几下,终究只是狂翻白眼:“安啦,安啦,我都知道了好不好?我又不是真的在抱怨,只不过在这里坐的时间长了,真的很无聊嘛……”梵劫心先前看起来就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现在被师映川这么一说,却是有点夸张地举手加额,以示告饶,他额间缚着一条不到二指宽的宝蓝色带子,正好盖住了那颗侍人印,如此一来,他看起来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可爱孩子了。
左优昙坐在桌前,看着两人打趣说笑,自己只一直低头慢条斯理地喝茶,面带微笑地也不说话,显得很安静,露在外面的肌理十分晶莹,宛如上等的凝脂,他一头隐隐带着草木花香的黑色长发披在肩头,与露在外面的雪白皮肤形成鲜明的颜色对比,白肤黑发,相映成趣,纵使因为面具的缘故不能窥见他的容貌,但也很是吸引人的目光,相比起来,如今肤色还不够白皙的师映川倒不比他更引人注目,这时师映川又灌了一碗茶,这才吐出一口热气,看了一眼面前只有茶水的桌子,道:“你们坐在这里这么长时间了,也没叫点东西吃?”不等左优昙回答,百无聊赖坐在木头条凳上的梵劫心就已经抢先说道:“我早就饿了,可是这种地方哪里有什么能吃的东西,只能喝点水喽。”
梵劫心身份尊贵,又一直住在晋陵,没有受过什么苦,自然是娇生惯养的,师映川也知道这一点,便拍了拍梵劫心的脑袋,道:“出门在外自然比不了家里,否则有时候如果连粗茶淡饭也没得吃的话,你要怎么办?”不过说归说,师映川还是会照顾一下这个没吃过苦的小家伙,便付了茶钱,三人离开了茶棚,骑上马,师映川边拉着缰绳边对梵劫心说道:“这里距离摇光城已经不远了,等到了城内,自然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梵劫心拍手笑道:“我听说摇光城有一处盐水湖,里面有一种叫‘临海龙’的鱼,是那里的特产,肉质非常鲜美,远近闻名,我还没有吃过呢,映川哥哥,不如我们去尝尝罢。”师映川听了,就想起当年亲眼看见的以活人为饵的捕鱼场面,便道:“这可没有办法了,这种鱼只在冬天才有,而且不能腌制或者冰冻保存,不然肉里很快就会分泌出毒素,现在早就过了冬天了,哪里还吃得着。”
梵劫心顿时有些失望,眨巴了一下眼睛就不说话了,师映川古井一样深邃的眼睛闪过笑色,他对这样的小孩子自然应付自如,就摆手道:“别这么垂头丧气的,大不了哪天我抽点时间出来,给你做点好吃的,怎么样?”梵劫心弯弯的眉毛一动,细白如编贝一般的牙齿咬着下嘴唇,露出了笑脸,又道:“这可是映川哥哥你说的哦,不许反悔。”一旁左优昙垂眸不语,只静静坐在马背上,依旧维持着一贯那种平淡而谨慎的礀态,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冷漠,他如今性情与当年刚刚经历过国破家亡之事的时候已经完全不同了,变得城府深沉,此时骑在马上一边跟着师映川,一边在心中默默梳理着近期的事态变化。
师映川听了梵劫心的话,就淡然一笑,道:“一点小事而已,为什么要反悔?”
一路上的空气十分清爽,微风吹在皮肤表面上,能够感觉到一丝丝令人舒适的湿润之气,田野里开满了一簇簇的野花,鸟鸣啁啾,师映川伸手入袖,捻住腕上冰凉的寒心玉,此刻他那一双美丽中带着几分妖异之气的眼睛里异采流动,变幻莫测,不过到如今他已经极少发生癫狂的情况,秘法的研究也已经有了不小的进展,这时左优昙让座下的马加紧了几步,来到师映川旁边,道:“……一会儿到了摇光城,是要去皇宫?”左优昙即便是说话的时候,神情也依旧宁静如初,给人一种由内而外都非常洁净清澈的透明之感,他如今与师映川的关系已经不同,说不上是情人,但也不单纯只是下属,究竟是什么,只怕这两人自己也说不清楚。
师映川听他问起,便点了点头道:“自然,我在皇宫里面有住的地方,为什么还要住在外面?”当初他被刚刚登基的晏勾辰拜为国师,且下令将原先一处宫殿稍作修整,作为国师日后的居所,以便下榻之用,这时候回到摇光城,自然没有放着寝宫不用而去外面找地方住的道理,一时两个大人说着话,梵劫心这个小孩子便骑马跟在一旁,微微撅着红润的小嘴,似乎因为自己插不上话而有点不高兴的样子,手里百无聊赖地将一根刚才随意掐来的草茎都快摆弄碎了,时不时地无聊叹着气,偶尔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一眼左优昙,他知道这个美丽得不似真人的男子并非他映川哥哥的平君,也不是情人,两人之间也没有什么很亲昵的举动和交谈,但不知道为什么,梵劫心还是觉得左优昙和师映川之间好象有哪里不对劲似的,梵劫心机灵的小脑袋瓜里转过了千百个念头,依稀找到了点儿头绪,但是又咂摸得不真切,不过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映川哥哥对这个左优昙是不同的。
大周皇都摇光城是天下最有名城市之一,所展现出来的风貌往往会使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人感慨向往不已,三人到了城中的时候,只见城门处人潮往来不休,从这里也可稍稍看出摇光城的繁华,等到师映川带头来到城门那里的时候,在他身周的人们下意识地避开了些,留出了一点空间,如果是一个人两个人这么做了,倒也并不显眼,但是当附近所有人都这么做了之后,当即就显得有些突兀,自然而然地就令师映川与其他人区别开来,师映川见此情景,不禁微微扬眉,觉得有点奇怪,不过马上他就恍然大悟,知道这是自己的原因所导致,他之前经历过一场大战,紧接着又用对手的身体来研究秘法,因此到现在为止,全身上下还在不自觉地散发出淡淡的余波,这种程度的气息溢散对左优昙和梵劫心造成不了什么影响,但对于普通人来说,虽然不会对他们造成任何伤害,但却会让人下意识地避开师映川。
“如今还不能对自身的情况控制精密,像师父那样做到收放自如,看来我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师映川心中想着,一面缓缓收起自身的气息,周围的人顿时觉得空气似乎一松,方才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便消失了,师映川被面具遮住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三人沿着街道缓慢骑马而行,这时空气越发湿润了,开始有细细的雨丝飘落,最终化为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雨很小,没有给人们带来什么不便,反而平添几分意趣,街上的男人几乎都没有丝毫在意,唯有年轻的女子们怕弄湿了妆容,纷纷撑起了油纸伞,伞上多半绘有图案,大多是花鸟鱼虫,一时间街上就撑开了不少颜色鲜亮的伞,如同一朵朵开放的小花,煞是好看。
三人很快来到皇宫,师映川从腰间扯下一块玉牌丢给守门的侍卫,大概两盏茶的工夫之后,十来个太监小跑着从内宫奔了过来,忙不迭地请三人进去,一行人先是来到师映川下榻的那处宫殿,这里已经改名为玉和宫,修建得比起当年还要宏伟奢华,一时师映川在众宫人的服侍下沐浴更衣,换上崭新的衣饰,而这座平日里宁静幽深的玉和宫,因为主人师映川的到来而再次变得生机勃勃,无数宫女太监往来不息,煞是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