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实际上该被自己尊称为堂伯父的阮玉郎,命运多舛,造化弄人。赵栩心中对他多了一份说不出的感觉,换做是他,可会罢手?杀父之仇,夺母之恨,更有皇位继承之失,恐怕他也不能罢手。阮玉郎没了藏在巩义的重弩和战马,没了西夏的援兵,难道是想凭借这份东西宣示天下,名正言顺地从爹爹手中夺取皇位?这希望也不免太过渺茫了。难怪三叔再三叮嘱他要留阮玉郎一条命。
定王仔细回忆了片刻,摇了摇头:“我当时从大宗正司赶过去时,武宗已口不能言,曹皇后和魏王以及两府相公们都在侧。我没见过这份制书。武宗交付给我的只有一物而已。”
定王从袖子中掏出一枚印章。赵栩接过来一看,却是寿春郡王印,一时默然无语。
“虽然是几十年前的陈年旧事,可我想来想去,还有不少关节没想明白。如今虽说大赵中兴,天下太平,可我啊,心里头总不踏实,所以索性留给你去琢磨吧。”定王叹了口气,又歪了下去:“这卷宗背面的押字印宝,一个是孟山定的,确凿无误。另一个,应该是当年太子侍读王方的押字,照理说,这份卷宗的另一半,应该藏在青神王氏,也不知道那上头又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东西。唉!”
赵栩有些口干舌燥,一时竟说不出话来。青神王氏!
“青神王氏嫡长子王方,当年是武宗钦点的太子侍读。只是元禧太子暴毙后,王方和主管右春坊事的孟山定都下了大理寺狱,东宫封印、查案、解封,当年我也都亲自参与,从没见过这些。王方、孟山定怎么拿到这些文书凭证的?又是通过谁上呈给武宗的?又是如何将赵珏带走的?都是谜。恐怕世间也再无人知晓。”定王缓缓道来:“拿到这份东西后,我也派人去青神找过了,没想到王家竟然一无所知,甚至连当年王方做太子侍读一事也无人知晓。”
赵栩想起阿妧所说过的话,眼皮不禁跳了几跳。他心念急转,这半份卷宗已经如此举世震惊,另半份又会藏了什么骇人听闻的秘密?赵栩忽然一凛,阿妧说过:荣国夫人自己都不知道她父亲王方曾任元禧太子侍读,可苏瞻却知道。那另半份卷宗会不会在苏瞻手中?虽然苏瞻看起来并不像知道这些事的样子……
“孟山定此人行事,毫无章法,死得也古怪。这等惹祸的东西,他不一烧了之,还送来我这里,真是麻烦啊。”定王叹了口气,抬起眼皮:“我也没几年可活了,这东西你拿去吧,能把他引出来也好。他执念太深了,唉——”
赵栩一凛,抬头看向定王:“太叔翁的意思是?”
定王合上眼皮:“无论是非对错,江山社稷天下太平才是第一位的。既然交给了你,太叔翁我就撒手不管了。只是,切记不可伤了阮玉郎的性命。”赵珏既然已经“不及名”,世上自然再无寿春郡王此人。
赵栩起身应是。他走出大宗正司,见宫墙绵延,屋宇错落。日头已在西面,照得各殿的琉璃瓦光彩夺目。有多少罪,被掩藏在华丽之下?有多少罪?被假以了爱的名头?
想到眉眼淡然的三叔赵瑜,赵栩长叹了一口气,他何其无辜,何其不易,何其不幸。
作者有话要说:注:
册皇太子所需、东宫官职,出自《宋史》
本文皇帝顺位:德宗——武宗(领养的)——成宗(曹皇后嫡子,老三,封魏王)——今上赵璟
元禧太子是武宗和元后郭氏所出。
不少姑娘都猜出了郭真人的身份,剧情我就不泄露了。还是那样吧,出人意料,合情合理,跟着大纲和细纲走,猜不猜得到,我都是这个故事,这些人物,这些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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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天蒙蒙亮了起来, 紫竹林慢慢显出了轮廓。五更天时,禅院大门里传出了开锁的声音,有人轻轻击了三下掌。
隐藏在崇王府后院的二十来个黑衣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三三两两,疾步到竹林外那条青青长长的石板小径前,拱手行礼后, 又迅速消失了。又有一些穿青色部曲衣裳的人精神抖擞地出来, 把守在紫竹林的四周。
禅房内的蜡烛早已成灰,那老旧的蒲团和青砖地似乎融为了一体。房梁上跃下三人来, 赵栩摆了摆手, 两个属下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赵栩脚下无声, 移步到轮椅前, 垂眸看着这位生而不幸时运不济的三叔。
崇王赵瑜两夜未睡,终于撑不住了。他微微歪倒在轮椅的靠背上,微蹙的眉头下,那双洞察世情的含笑慧眼, 被浓密的羽睫盖住了。爱笑的嘴唇紧闭着, 甚至和婴童一样微微有些翘嘟,平白带了一丝无辜的撒娇。年近不惑的他,神情依然和孩童一样纯净。他腿上随意搁着那半份卷宗,他认定了自己同母异父的兄长会为了这份卷宗来找他。
然而,他们已经守了两夜。阮玉郎依旧毫无动静,明日就是四月二十了。
三叔为何愿意帮他抓捕阮玉郎?为何愿意告诉他那些陈年丑事任他利用?为何亲近他和阿予处处帮衬却对吴王不假辞色?为何对谁都无恨无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