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殿下,请容妾身在此地一个人略尽哀思。”阮玉郎柔声道。
赵棣求之不得,屋里一股子发了霉的味道,似乎还有种难言的死人味,进来这里的,就没有活着出去的,很不吉利。
一出屋子,赵棣舒了口气,挥手让大内禁军和皇城司的亲从官们退到外头院子里等着,留了两个小黄门等姑母传唤。
阮玉郎细细打量这间上房,青色发暗的帐幔一重重低垂着,他几步就走到了北墙边的藤床前,脚踏太过老旧,被他一踩,发出了咯吱的声音。他低头吹了一口气,床上的细灰轻轻扬散在空气中,尘土味扑鼻而来。
他恨了这许多年的她,他的娘亲,就是在这张床上死去的。
她早就可以死了,为何不肯死?他也早就可以死了,为何不愿死?为了爹爹吗?还是为了自己?
阮玉郎在床沿坐下,轻轻抚摸着空无一物的藤床。她死之前,还是想法子见了赵璟的,在赵璟心里头扎下一根刺,这根刺,是为了赵瑜,和他没有半点干系。她跟了那畜生,生了赵毓,又生了赵瑜。她对那人会不会也有几分真心?
他再不情愿,也抹不去她生了他这件事。他吃不准自己的恨,自己的毒,究竟是他的身世和遭遇造成的,还是她传给他的。他去过青神,从王方那里拿到那半卷旧案,祭拜过赵毓的小小坟墓后,原本可以少恨她一些,为什么却做不到呢?
倘若她被抢去时,就和这世间那些死心眼又蠢钝的女子一眼,为了贞节自尽身亡,他会不会就不恨她了?可他却实在看不起这类女子。
他厌恶她,痛恨她,是因为耻辱,还是因为她后来都在为了赵瑜打算?或者因为她只有美色可用,害得他也只能利用她的美色?他也说不清楚,可是这一刻,在这里,他一点也不恨她了,甚至,有些后悔让小七小九去杀赵瑜。
她征服了一些男人,最终还是败在男人手中。她想靠女色谋回属于爹爹的江山,废后废太子制书已出,却被两府阻止。如今他伪造了一份制书送给赵瑜也算对得起她了。她毒死那畜生,再嫁祸给高氏,宫变有理,却败在了孟家那些白眼狼手上。他和姑姑便折腾得孟家鸡犬不宁。她以逸待劳,离间高氏母子,勾引赵璟,赵璟却完全和他爹不同,只是个懦夫而已。他就让赵璟母子离心妾离子散让他的儿子们相互残杀。
她做不到的,他来。
阮玉郎轻笑了两声,长叹了口气。追根究底,她还是输在自己的出身上。比起高氏那样的名门之后,两府怎么肯奉一个来历不明的她为一国之母?自己这个寿春郡王,就算得回这天下,难道还会有人承认他才是正统?
想到赵璟和高氏,赵璟和赵栩,阮玉郎又笑了起来。又有谁的心,坚如磐石不被动摇?人人都有死穴,人人都有至害怕的事情,捅对了地方,就算有些破绽,谁又能冷静下来好好思索。赵璟的反应如他所料,这世间的男子,抢夺别人的妻妾,便是胜者的姿态,自觉得了不起。可若自己的妻妾从了别人,甚至心里有别人,哪里能忍?
和那些带御器械、禁军打什么?宫变又那么麻烦,他总不能杀光两府相公和文武百官。要毁,要崩溃,当然是赵璟和高氏你们母子自己动手来,还有赵棣赵栩,你们一家子自己斗,多好玩。阮玉郎笑得更是开心,眼泪都笑了出来。
窗缝被一把匕首插了进来,上下移动着。阮玉郎起身轻轻打开窗户。
“郎君,外面都准备好了。尸体也准备好了。”
阮玉郎最后看了一眼那藤床,点了点头:“动手吧。”
火光骤起,屋外的小黄门一愣,一边大喊“走水了走水了——!”一边去推开房门。里面竟然飞扬着各色纸元宝,卷入火里,火势更旺,那地垂的旧幔帐中缠着一个女子的身影,已经全身着火,正往地上倒下。藤床、桌椅都在焚烧。黑烟开始弥漫,西窗大开着,两人似乎看到有两条黑影越墙而过,揉一揉眼,以为自己看花了。
赵棣正在前头和几个熟悉的亲从官说笑,听到声音,大惊失色,飞奔而去:“快!快救人!长公主出来了没有?!”
可瑶华宫废弃已久,那廊下的水缸里根本没有水。
两个小黄门跌跌撞撞出来,须眉都烧焦了。
“殿下!殿下!”
冲进去几个亲从官,很快被火逼了回来。北面金水门的守城军士隔着墙开始敲锣,喊了起来:“瑶华宫走水!瑶华宫走水——!”
***
暮春的风,温柔慵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