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听几位差役说了,开封府尹燕王殿下,日日去府衙,见了少尹总要交待一声,齐国公府什么事也不能出。这些狗东西胆敢作死,少不得一进去先挨上几棍子。”
等两位管事退出去了,九娘从屏风后头出来:“表叔不曾中计,是好事。”
孟在点点头:“京中谣言好不容易稍微平息了一些,阮玉郎是要激他出手伤人?”
九娘想了想:“六哥看来已有了准备,只是表婶有孕在身,若是再有这种事,不知道表叔还能不能忍。”
管事娘子进来禀报,吕氏已经派人给陈家送了不少慰问的物事,杜氏也特意给魏氏写了信,多备了一份礼。
孟在又细细说了说宫中禁卫和朝中的事,才让九娘回木樨院,他在堂上坐着,看一众人在外头接了九娘簇拥着她回后院。方才九娘虽然有几句说得有些含糊,他却听得明白。他被调回殿前司,不只为了保护赵梣,不只是能照拂到六娘,六郎这是将陈素交给自己了,为何九娘暗示高似可能会再次闯宫,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既然六郎信他这个表舅,他就会护住她,护住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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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九娘让玉簪去找燕大,遣了他各处去打听,确认是开封府出面,陈家没人动手。这几日如燕大所说,京中百姓已经很多人不信陈元初投敌一事了,那几句歌谣满城传唱,西夏使者所在的都亭西驿每日都有人往门上丢臭鸡蛋甚至牛粪马粪。
费老八闹事,陈家走水。九娘几乎能看见阮玉郎一脸戏谑的笑意,带着残忍和毫不在意。所有的人都似乎是他逮住的老鼠,被他随心所欲地戏弄着。可悬在空中的利剑何时落下,无人知道。甚至,她有一种微妙的感觉,陈家最近遇到的这两桩事,是做给她看的,回应那辟谣的歌谣和画纸。
到了夜里,玉簪带了燕大的口信进来,说好几十骑从封丘门入城,风尘仆仆,直往皇城去了,有刑部兵部的人,还有大理寺很有名的那几位胥吏,正是前些时去秦凤路的一批人。玉簪轻声说大郎君刚刚出门去宫里了。九娘心一沉,赏了燕大两百文钱,让他再去城西陈家门口彻夜守着,特意叮嘱要有什么动静,不要等到白天再报,想法子送信进来,越快越好。
不多时,玉簪从二门回来,手中多了一捧栀子花,屋子里顿时一股甜香弥漫开。
九娘想事情想得昏沉沉的,闻了精神一振,从罗汉榻上下来,仔细看了看她手里的花:“玉簪姐姐今日还有这份雅致?”
玉簪笑道:“是燕大娘特意送的。这些年小娘子您给燕大的跑腿费可真不少,听说燕家在城外置办了二三十亩水田呢。”时下旱地一亩不过百余文,水田一亩却要两贯钱。
九娘一怔:“燕家不跟着去苏州吧?”
玉簪摇头道:“她家都不去,燕大要跟着郎君呢。”
九娘让她把外间高几上头的哥窑葵瓣口盘拿进来,倒了浅浅一些清水,将栀子花剪得短短的,取了秃头无用的兔毫笔,轻轻拂去花瓣上黑色的小虫,将花摆入盘中。玉簪在旁将那些小虫按死了,指腹上黏了一个个小黑点,笑着出去洗手。
九娘看着这一盘花,有些出神。这个哥窑盘是赵栩送的,前些时收拾库房,一应瓷器她怕跟车会碎,都留着日后跟船走,就取了一些出来用。盘子是六瓣葵花口,小圈足,大平底,青灰色釉面厚润如脂,开片纹金丝铁线,衬着那微微卷起的雪白栀子花,实在好看。她记得,这个盘子底下印了元旭两个小篆字。以前她还纳闷,怎么没听说过这家烧哥窑烧得这般好,现在才明白。
胸口那根红绳挂着的小牙,明明是她自己的,却像烙铁一样滚烫,时时提醒她想起那夜赵栩的话。
元旭匹帛行,他的私库、私兵,都交给了自己。他那样的人,取了个这么无趣的名字,还将元字放在旭字的前头。
九娘手指从盘沿轻轻滑过,听见玉簪进门的声音,手指轻抬,拭去眼角清泪。从案几上取了一本书垂头看了起来。
玉簪进来,将琉璃灯凑得离九娘近了一些,轻手轻脚地要去搬那盘子,九娘子不爱浓香,夜里这栀子花的甜香闻着太浓了一些。
“放着吧。”九娘头未抬,轻声道。
玉簪一怔,福了一福,去里间铺床,听着九娘子声音有些闷,虽说入了夏,夜里还是有些凉,她从柜子里又取了条薄薄丝被。
到了半夜,九娘半梦半醒,恍恍惚惚间,只觉得日光矅矅。
“阿玞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