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锣鼓喧天,他已骑在马上,胸口红绿交杂的大花艳丽异常,马前两盏灯笼正在引路,前面书院门口,站着的正是喜笑颜开的王方。
“女婿来了,女婿来了——”四周纷杂的喝彩声,张子厚来不及再想,飞身下马,跪拜在地。
“季甫不必多礼。”他头晕目眩地被王方携了手带入书院。
堂上张灯结彩,人头济济,那身穿青色大礼服,头盖五尺销金盖头的身影在灯下伸手可及。
阿玞,是阿玞。
张子厚心跳如飞,恍恍惚惚地到她身旁,牵起那同心红绿绸带,不知所措地走了两步,旁边哄堂大笑起来,他一回头,见自己将绸带竟把阿玞绕了两圈险些绑了起来。
“对不住,对不住,我这是头一回——”张子厚面红耳赤地把绸带绕回去,低语道,又觉得自己的话实在可笑,真切地听见她噗嗤笑出声来。
红烛高燃,亲友齐聚。洞房里有人递上金秤。张子厚只觉得那秤有千斤重,怎么也举不起来。哄笑声中,盖头微颤颤地被掀了开来,挂在凤钗上。
她抬起眼,笑盈盈。倾城倾国颜,含羞带恼。
一声厉喝忽地响起来:“你是谁?怎冒充我家阿玞来成亲?我家阿玞呢?”
张子厚一身冷汗,茫然四顾。不,不对,这是孟妧。
四周白茫茫雾蒙蒙,面前端坐的新娘面容模糊起来。
“阿玞——阿玞——”他心如刀绞,撕心裂肺大喊起来,伸手去拉。
“你唤我何事?”一句川音在身后响起,冰冷冷如隔千里。
张子厚大喜:“阿玞,阿玞,是我,今日你我成亲——”
“你娶的明明是孟九娘,为何却喊着我的名字?”她挑起眉头,扬起下巴,神情决绝又傲然:“我却不稀罕你这般假情假意。”
她拂袖而去,即将消失在那茫茫四野中。
“阿玞——阿玞,她就是你,你就是她,你听我说——”他急得满头是汗,追得腿肚子都抽筋了。
她忽地停住,转过身来,英气的秀眉蹙起,眼中有泪在盘旋:“她是她,我是我,她有她的爹娘兄弟姊妹,怎会是我?君心既转移,但娶新妇去,不必再念。我爹娘在唤我了,自有要娶我王九娘之人,那人你也认得,姓苏名瞻字和重。”
“不——不是的,”张子厚惊骇欲绝,悲声连唤:“阿玞——阿玞———”
远处传来锣鼓笙歌,他却一动也不能动。
“张理少?张子厚?”九娘蹲下身子,细细凝视着树下这两鬓飞霜满面泪痕的清隽男子,百感交集。这片刻间,他累到倚树入眠,却又梦到了前世的自己,这几声阿玞,喊得凄楚无望,她满腹的话实在不忍开口。
张子厚惊醒过来,面前一双盈盈水眸,正关切地看着自己。她身后碧波泛着银光,头上夏蝉还在高唱。梦中一切刹那闪过,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心痛还在,腿也还在抽筋。
南柯一梦。他竟在光天化日下在此地做了那样一个梦。他二十多年无数次梦见过阿玞,她从未对自己说过话。
“阿玞?”他吃不准眼前是梦还是真,身不由己怆然泪下。
九娘缓缓摇了摇头:“理少方才魇着了。我是孟氏阿妧,这是翰林巷孟府。你可要喝点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