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太后轻声道:“还在大理寺。”
赵栩长叹了一声:“娘娘放心,贺敏的妻子和五哥的生母都是娘娘的远亲,贺敏无论如何都会感念娘娘当年帮他离开儋州的恩德,给五哥一条生路的。”
太皇太后喉间发出格格的声音,头又晕眩起来,手紧紧攒住了身上的丝被,眼前的赵栩似乎变成两三重人影。
“你,说什么?”太皇太后难以相信赵栩竟然知道了这个,更不敢相信贺敏竟然会投向赵栩。
赵栩语带怜悯:“贺季正虽有报恩之心,意欲法外容情,在国之大义上却也立身甚正,他特来同微臣坦诚相待。特来禀报娘娘,好让娘娘安心。”
向太后点头道:“如此甚好,娘娘便安心休养。”
“若不是国家蒙难,这许多臣子恐怕还放不下党派之争。”赵栩感叹道:“那谏官曹轲,同知太常礼院张师彦,礼部尚书徐铎之,吏部尚书李瑞明,吏部司封郎中费行,刑部郎中何辅,侍御史范重……朝中愈三十位各部各寺监官员皆上了劄子,一表忠君爱国之思,共度难关之意。可见知恩图报者,皆忠义之辈也。娘娘可要一观?”
太皇太后看着赵栩从袖中取出三份上殿劄子,只觉得浑身火里来冰里去的,几乎要打起摆子来,却强撑着接过那劄子,展了开来。
“圣体既安,燕王监国。太皇太后、皇太后皆当深自抑损,不可尽依明肃皇太后故事,以成谦顺之美。”落款是谏官曹轲。曹轲当年因谏阻杨相公变法被贬去川南,司马相公起复后,是她力主调回京城的,此时竟上疏劝自己谦顺?
“自太皇太后降手书,今二十日矣,惟御宝尚未致上前。今有燕王摄政监国,符宝之重,与神器相须,久而未还,益招群论,臣窃以为殿下惜此,宜戒职掌之吏,速归还御用之宝,不可缓也。”落款乃侍御史范重。太皇太后浑身发抖,他父亲范文正若不是自己一路护着,怎能从陕西入京拜相,又怎能在两次赵夏之战失利后仅被贬任知州,过世后还被谥为国公?范重这厮忘恩负义,竟上疏要她归还御宝——
太皇太后猛然地将三份劄子掷在赵栩身上,哗地散落在轮椅前头的地上:“岂有此理!大胆——”她死死瞪着赵栩,怒不可遏,眼前金星直冒。
赵栩俯低了身子,宫扇轻抄,将三份劄子抄了上来,慢慢整理妥当。
向太后默然了片刻:“娘娘息怒,众臣齐心和六郎、皇叔翁一起辅佐十五郎,也是好事,我等后宫原本就不该干政。相公们都已请奏,有朝一日六郎腿伤痊愈,还是要承先帝遗愿,还政于六郎的。”
太皇太后嘴唇翕了翕,忽地笑了起来:“你的腿,好不了。孙安春说了,好不了。”
赵栩抬起眼,寒声道:“娘娘您乃大赵至尊至贵之人,若能全心全意维护大赵宗室,为爹爹守好这深宫内廷,也是国家之幸。奈何娘娘既贪图好名声,不愿为人诟病,却又忍不住效仿明肃皇太后的专权。”
他看着太皇太后的笑容凝结在脸上,清越之音不断:“娘娘实有妒心,被贤后之名强压嫉恨之情,积压了几十年,却只拿微臣和生母出气,真是可怜。娘娘实有私心,宁可不见亲子和高氏族人,却忍不住将娘家侄儿放在观察使之位上,以通内外,可谓掩耳盗铃?这贤良二字,实在和娘娘毫无关系。”
太皇太后牙缝里好不容易挤出一句:“你胆敢污蔑尊长,赵栩——”
赵栩摇头道:“娘娘如今已无可用之人,无可信之人,外朝内廷,亦无敬重娘娘之人,娘娘一生好不容易得来的英名,最终依然毁在阮氏手中,悲哉。”他拍了拍自己的右腿:“微臣失去了爹爹,生母又已出家修行,了无牵挂。上天有好生之德,微臣这腿必定能好,届时奉天命,承赵室之德,也会多谢娘娘的逼迫。”
赵栩顿了顿,从怀中取出张子厚给他的那份太皇太后立后手书:“微臣还要多谢娘娘特意赐婚孟氏女为微臣之妻。孟家有文臣有武将,乃汴京世家大族,族学名扬天下,士子多推崇,既是清流又有勋贵之封号。娘娘用心良苦,微臣感念不尽。”
太皇太后伸出颤抖的手,耳中嗡嗡响,却止不住口涎直流,全身一麻,终歪倒在床沿边,一双老眼死死看着向太后,似在喊她制止赵栩。
向太后含泪摇响金铃:“来人,传医官。娘娘的病又犯了。”
一阵忙乱后,御医院的医官们颓然退了出来,对向太后和赵栩跪了下去:“娘娘性命无碍,只怕再不能言语也不能行动了,臣等死罪。”
隆佑殿通往福宁殿的夹道并不长,两侧宫墙因日头略斜,一明一暗。赵栩的轮椅在青砖地上发出规律的响声。向太后的辇车旁,尚书省的尚宫垂目抱着一个盒子,里头是官家的御用之宝。
赵栩看着越来越近的福宁殿,轻轻吁出一口气。
太皇太后的病情很快送到了都堂,二府三省六部的臣子们面朝隆佑殿方向跪拜下去,不少人大哭起来。其中便有谏官曹轲,侍御史范重等人。
张子厚随众拜了三拜,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多亏了九娘所给的信息,能被殿下所用。他想起殿下临摹曹轲范重等人的笔迹,恐怕他们本人也分辨不出来,营造出众叛亲离之像,再加上赐婚手书和殿下之言,太皇太后竟然还未被气死,果然命硬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