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罗川骑了马,若是晚到一步,张秀也要被人请去别家烧饭了。罗川把定钱付了,把人带到家里时,朝烟刚刚洗漱好起来。看见门外又有雪,知道今天又得办宴,赶忙叫孟婆婆来:“婆婆,且吩咐人去请郭厨来,或是张秀。得快,不然便要被别人抢去了。”
孟婆婆笑嘻嘻说:“张秀已经在厨房里了,我一早就叫罗川去请。”
朝烟松一口气:“婆婆真知我心。”
不同于常日的清闲,这日人人都是忙碌的。
秦桑带着入芸阁另两个小女使喜雀和欢莺去大相国寺买桃板桃符,出门时碰见山光阁的白草,拿着一小袋文钱也说要出门采买。秦桑便做主,让白草跟着她们几个,一起出去。
街上的人水泄不通,尤其走到州桥一段,不必说是车马了,便是只蚂蚁都爬不动。小经纪叫卖着勃荷和胡桃,奈何人声喧闹,他的喊声也只有自己能听见。一时聪明,爬上了州桥上的石墩子,却被巡逻的官兵骂下来:“你这泼皮,怎的站上去了!”
也有行人拥堵,又踩着雪地,脚下一滑,撞开了御街上的拦着御沟的红杈子,落进沟里去了。好在沟里的水早已成冰,挣扎两下被人拉上来,说两句多谢,又被挤开,不见彼此踪影。
地上也有被人踩烂了的韭黄、生菜,不知是从谁的篮子里掉下来,也不知已经被人踩了多少脚,贴着地上,像是就长在地上似的。前一个人走过,后一个人又踩上去,把它踩得看不出是什么,便又有新鲜的菜叶从另一个人的篮子里、兜子里翻下来。
一路走到大相国寺不容易,白草年纪小,喜雀和欢莺也不是干精细活的,反倒是秦桑管着她们,四人手挽着手说说笑笑到了地方。
大相国寺一月开五次交易,这是年前最后一次了。大三门前本都是卖飞禽猫犬的,因要过年,摊贩们也都摆上了别的东西,门神、钟馗、桃板、桃符当然卖得最多,白草一进来,看见第一家摊贩就有卖桃符,便想掏钱买了,被秦桑拦下来:“小蹄子,这么藏不住钱?要买也要进里头第二、三扇门去买,同样的东西,里面买可比这里便宜。”
白草听了,赶紧把钱收起来。秦桑这可不是变精明了,而是另有教诲说给白草听:“你省了点钱,便好买自己想吃的东西,大相国寺多的是饮食果子,别把钱给那些卖贵的给你的人呢!”
说来说去,原是为了点吃的!喜雀、欢莺两个对秦桑这性子已经熟悉了,不过白草却茫然:“原来…原来还能这样。”
今日大相国寺的第二道门和第三道门,似鲤鱼要跃的龙门。
无数条鲤鱼挤在龙门两侧,有从这里要跃进来的,有从那里要跃过去的。两边人挤着,根本挪也挪不动。第二道门内原来多有买字画的行铺,今朝统统把字画收起来,生怕被人踩了碰了,转而卖起了岁物。
秦桑等几个身着与平头百姓不同,做买卖的小生意人一看就知道她们是贵家女使,大有破千难万险从人堆里挤过来的,凑到秦桑这个领头的面前,把背篓里的东西掏出来给她们看:“小娘子且看,这是‘照虚耗’的小灯,这是财门钝驴,这是天行帖子,都是交年夜和除夜要用的。我家卖的,整个东京城都说好。娘子看这灯,底头还刻了做者的名字‘黄三’,便是小人。娘子们买去,定能让主家说好。若是不好,娘子叫开封府来把小人黄三抓去,打二十大板。”
秦桑看着已经想买,不想边上又来一货郎,大骂:“朱五,你又来骗人了!什么黄三不黄三,小娘子千万别信。他随便刻的名号,便是怕东西一被你们买去就坏了!乱刻一个,省得你们回过头来找他!”
这货郎把“黄三”戳破,“黄三”便也回口:“你这无赖,又来坏我生意!小娘子不要理他,他便是看我生意好才来乱说话!”
秦桑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谁讲的是真话,只好谁都不信,走开去了。
第二道门已是极限,门里面的人倍于外头,走在其中,脚都着不了地。几人便徘徊在第二道门外,问了好几家铺子的价钱,做了点比较,才把要买的买齐全。
人愈来愈多,秦桑嘱咐完喜雀、欢莺,叫她们不要走开去,可一转头,发觉白草已然不见了。
她年纪最小,个头也小,没在人群中,瞧也瞧不见。
秦桑急起来,熙熙攘攘之中寻一个人谈何容易,更何况白草本与她们不熟,没有说定过“若是走丢了该去哪里”,三人只能在附近干找。半晌过去,一片影子都没见着。
秦桑便说:“我们光找没用,要齐声喊‘白草’。三人一齐喊,声音总大一些。”
于是“白草”、“白草”的声音便响亮得穿行于人群之中,把栗子摊前的白草总算喊见。白草听见有人叫她,遥遥回过头,却因个子不够而见不着秦桑等人,只好把自己的胳膊举起来,以示自己在这里。
总算团聚,秦桑一边吃栗子,一边气道:“怎么说也不说一声就走开了,害我们好找呢。”
白草也吃栗子:“我碰了姐姐一下,以为姐姐看到我去了。”
“人这么多,我哪里晓得是你碰的。”
欢莺道:“幸好你叫做‘白草’,让我们能找着你。要是你叫做什么‘珍珠’、‘琥珀’,看我们怎么找你。”
白草懵懂:“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