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沉默良久,才敛了脾气,缓缓开口道:“你们做这些事,是在打我的脸!”她把账册扔去张素华身上,打得张素华胸口一痛。
张素华打开账本,黄妙云在姜心慈的协助下,整理的井井有条,她的每一个心机,都被陈列出来,她一页页地翻看着账本,脸上越发火辣。
老夫人攥拳捶了一下桌子,咬牙问道:“你每年孝敬我的东西,可能比得上你贪墨的三分之一?!”
张素华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尤贞儿也连忙跟着跪下,母女二人也不辩驳,只是默默流泪。
老夫人往后一靠,靠空了,才发觉背后什么都没有,凉凉的,空空的,就好像她这一生,到头来什么依靠都没有。
她坐直了身子,捏了捏眉心,说:“……银子我且先不说,你往黄家添那么多人,有什么用?你告诉我,有什么用?”
张素华当然不能说,她是为了安插自己的人手,只是现在装成为了老夫人的孝顺模样,老夫人未必信,便依旧是缄默不言,黯然伤神。
老夫人乏得很,她挥挥手,道:“罢了,日后就在我这里老实些,我吃什么,你们就吃什么,毕竟你们也没花一分银子,拿着主子的做派,终究是要人说闲话的。我费劲心力才在他面前保住你们,你们也给我省省心吧!贞儿你暂时也不要出门了,寄人篱下,就要有寄人篱下的样子!”
张素华拉着尤贞儿低头出了门,老夫人的眸光变得冷了起来,她一直是信任她们的,如今却觉得,大抵除了死去的嫡子,这世上值得信任的人,怕是没有了。
福寿堂又和往常一样宁静,只有院子里树叶沙沙作响。
张素华和尤贞儿母女二人关上门说话,两人也不哭了,互相擦了眼泪,眼神忽然坚定起来。张素华抓紧了尤贞儿的手,表情有些悲痛地道:“……我早知道老夫人不可能一直护着咱们俩。”
尤贞儿也很心慌,她脸上泪痕未干,焦急道:“娘,咱们银子还剩下多少?”
张素华安抚尤贞儿说:“这你放心,我早有准备,日后便是离府,你我也能好好过日子,只是我担心你的婚事,等你嫁出去,我再离开黄家!”
尤贞儿欲问其他,张素华却是不说了,只叫她安心,说自己留有后手。
张素华又劝说:“今日你怕是出不得门了,安心在家里抄一抄佛经,晚些拿去哄老夫人开心罢!”
尤贞儿二话不说,立刻就去叫丫鬟研墨,抄写老夫人喜爱的佛经。
没多久,尤贞儿就在窗户边看到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人,将账本送还回箬兰院。
箬兰院里,黄妙云正和亲人一起打理庶务,言哥儿不大听得懂,在一旁勤于吃东西,倒是黄敬文,许是因为要成家的缘故,也认真听了一些,还在旁边仔细思考,憋了不少意见想说,奈何黄妙云考虑周全,一桩桩,一件件,下人一呈报,她立刻有了主意,黄敬文喉咙里的话,提了好几口气,愣是一句都没说出来。
姜心慈打发胡妈妈到隔壁议事厅去瞧的时候,胡妈妈将这情形当做笑话说给了她听,姜心慈顿觉欣慰,又有些愁容地说:“女孩儿总是懂事得更早……”
胡妈妈笑容慢慢淡了,她想起了当初姜心慈刚嫁进黄家的时候,黄怀阳也是有些不懂事的,其实姜心慈包容黄怀阳更多,不过黄怀阳也待姜心慈十分好,是男人里的典范。
日落西山,黄妙云口干舌燥地回到姜心慈身边,喝了不少水,还叹了一声,管家真累,这还是在姜心慈和胡妈妈的指导下,若没了她们二人,还不晓得忙成什么样子。
姜心慈温和地笑着说:“今日事儿多,日后就好了,再有我和胡妈妈,你只略盯着些就是。”
这一夜黄妙云回去之后,睡得很实在,至于储崇煜的事,她暂时给忘记了,只是次日早晨起来,梳洗打扮的时候,立刻又想了起来。
黄妙云坐马车去骑马场的时候,一路忐忑。到底还是见到了储家人,她只给长辈行李,匆匆见过平辈,便老实坐下,不大瞧储家的郎君,便不知道储崇煜现下是个什么样子。
储归煜瞧了黄妙云有心事的模样,缓步过去,跟她打了招呼。
黄妙云连忙想起来答应储归煜的事,说道:“方子已经替你问过了,恰好我母亲知道,虽不大准确,但也可用,若表哥需要,我倒是可以再试试看,是否能调整出更美味的配料。”
储归煜送走马灯黄妙云,为的是替未婚妻求一道苏州四色酥糖的方子,以备未婚妻家里人上门的时候,可以招待。
“多谢表妹,真是感激不尽。”
黄妙云又说:“表哥,方子我叫大哥拟好了给你,我字迹丑陋,不好献丑了。”
她当然是不想将自己的字留给储归煜。
储归煜笑了下,毫不介意道:“暂不急着要,敬文什么时候给我都可以。对了表妹,昨日怎么你们都没有来,可是家里有什么事?”
黄妙云含笑应付,并不答话,储归煜了然一笑,不再探问,黄妙云复又坐下,远远地观马。
储归煜回了世子夫人身边。
储崇煜就在世子夫人后面,他将视线从黄妙云身上拉回来,面上死气沉沉,男人总是最懂男人,储归煜刚才真的不该用那样的眼神看黄妙云,那是男人看着喜欢的女人,才有的眼神。
可储归煜,已经定亲了。
储崇煜左手不自觉地放在腰腹之间,像是护着什么东西,心中一阵闷痛。
世子夫人笑望着储归煜,又低声问道:“你和妙云丫头说什么了?”
储崇煜抬了一下头,目光落在储归煜的下巴上。
储归煜脸上挂着灿笑,答说:“请她帮了个忙。”
世子夫人一边遥看赛马场,一边漫不经心地问:“昨儿妙云丫头怎么没来?他们一家子都没来吧?”
储归煜声音就更小了,他说:“许是有些不便说的缘故……应当没有什么大事。”
储崇煜睫毛轻颤,发白的嘴唇抿了抿,左手又捂上了腰腹,那里,藏着黄妙云回绝他的信件。
黄妙云言辞委婉,却分明是劝他不要轻举妄动,大抵,他是配不上她的。
难得秋高气爽的日子,天上升起薄日,赛马场上的郎君们越发躁动,储金煜早早混了进去,储林玉在世子夫人和黄宜倩跟前兴高采烈地说:“今儿好像比赛射箭,定国公家的老夫人特设了彩头,是一柄玉如意!是鸳鸯花纹的,听说是前朝匠人为已逝心爱之人雕刻,至死方休,意头极好!”
鸳鸯也是如此,伴侣死了,绝不独活。
黄宜倩眼睛一亮,想起一些有关这柄玉如意的传闻,她记得整柄玉如意都是用的羊脂玉,价值不菲,忙说:“这样大的手笔!可说了什么规矩没有?”
储林玉说:“就说谁的箭落得远,就是谁的,娘您瞧瞧,都要比起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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