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捻了捻手里的佛珠,闭上眼想了片刻,再睁开眼的时候,眼圈是红的,她哑着声音说:“这些年她用了黄家不少银子,花出去的就花了,她也无力偿还,把她手里剩下的全部都拿回来吧。不论是我的还是公中的,一律交到你媳妇手里,以后留给景文的孩子,还有妙云出嫁的时候用。言哥儿小,等他要娶妇的时候,如果我还在,再另给一些。”
黄怀阳连忙道:“母亲……”
老夫人抬手打断他:“就算充公其实也是你们的,就依我说的,给三个孩子吧。”
黄怀阳也不好再说什么。
老夫人疲乏地交代最后一句:“好了,我累了,我真的累了,剩下的事,都交给你们夫妻两个,我想休息了。”
黄怀阳与姜心慈齐齐起身,告了退。
二人一离开,上房的门,便紧紧关闭。
老夫人跪在供奉的小佛跟前,双耳不闻窗外事,完全不想管黄怀阳怎么处理张素华。
她管不了了。
纵是到死,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她的一生会过成这样。
年轻的时候为丈夫掌家、纳妾,养育庶子庶女,年纪大了终于熬死了丈夫,可教出来的嫡子光明伟岸,谦谦如玉,却缺心眼儿地以己之命去救一个庶子,临到老了,唯一的血脉亲人因贪图她的财产,竟哄骗她数年。
她明明辛苦劳神一生,到头来还是两手空空地来,空空如也地去。
这世上真的有神明吗?
那么神明究竟有没有开眼看一看她,哪怕一眼。
福寿堂外。
黄怀阳避了嫌,只在堂外等着,姜心慈领着人闯进张素华房间里。
张素华胎安的不好,靠在床上,脸色有些苍白,尤贞儿在床前侍奉,神色也不如往日从容温婉。
姜心慈说:“老夫人都知道了。你在外置的宅,还有这些年你从黄家贪墨的财产,我将会一一收回。若你自己交代,等清点完了,我念在你有身孕的份上,当初你怎么来的,如今怎么去。如果你不交代,我就只能一点点地查,查不出来的,便交去官府,让衙门里的人审。”
张素华已是强弩之末,眼泪落了两行,冷笑地看着姜心慈:“你把我送去衙门,你就不怕影响了妙云的名誉?”
姜心慈不是个性软的,她瞥了尤贞儿一眼,道:“难道你没有女儿?或者说,你有了肚里的一个,大的这个你就不想管了?”
尤贞儿果然慌了,死死地攥着张素华的手,不安地看着她。
张素华握着尤贞儿的手安抚:“娘不会不管你的!”
尤贞儿伏在张素华怀里哭。
姜心慈态度很硬:“你要钱,还是要女儿?”
张素华挣扎了一会儿,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本账本,扔给姜心慈,无力地说:“都在这儿了。”歇了口气,又道:“错事是我做下的,老夫人赶我走,我无话可说。但是贞儿不知情,她也没错,求求你们看在贞儿还是个孩子的份上,让她在老夫人跟前侍疾,我愿从此以后与贞儿断绝母女关系,再不出现在黄家。”
尤贞儿撕心裂肺一声:“娘!”
张素华这次推开了尤贞儿的手。
姜心慈有一丝丝的动容,但她仅仅是感动于一个身为母亲舍己救女的心意而已,并不代表她愿意为了尤贞儿而影响黄妙云。
她冷漠地说:“不可能。老夫人绝不会要她了。而她就是留给妙云做丫鬟,我都不答应。”
尤贞儿哭着道:“娘,我要跟你走。”
张素华摸着贞儿的头发,隐忍地道:“不行!”
姜心慈没工夫看她们母女情深,她拿着账本,下了最后通牒:“三天之内我会清点完你所有的东西,三日之后,你们自寻生路。从此与黄家两不相干。倘若叫我听到半点邪风,官府见!”
屋子里,便只剩下张素华和尤贞儿母女的哭声。
张素华捧着尤贞儿的脸,伤心欲绝地道:“好孩子,听娘的话,娘走了,你就还是清清白白的。马上就四月了,你拿着崇煜的玉如意,逼他快快娶你。”
尤贞儿心动了,小时候在父族里受的委屈历历在目,她不可能再去过那样的生活,她保证道:“娘,等我嫁给崇煜表哥了,我就接你回来过好日子。”
张素华点了点头,感动说:“娘没白疼你。”
尤贞儿抹着眼泪,为难道:“可是,娘,黄家已经容不下我们了。”
张素华道:“去求老夫人。你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求她让你留下来。还有三天的时间,这三天里你就一直跪着,哪怕跪到站不起来,也要一直跪着,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了,明白吗?”
尤贞儿点点头。
张素华最后在她耳边低声地说:“你必须留在黄家,因为还有一件事娘要交代给你……咱们母女两个好不容易才有今天,不能再过从前的日子了。”
一阵低语,尤贞儿愕然地瞪大了眼睛,随即而来的,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她没有任何时候,比此刻更想手刃黄家所有人!
尤贞儿从张素华跟前站起来,便去院子里跪着。
当夜下了一场大雨,张素华没让人给她撑伞,老夫人也视而不见,她就在雨里,跪了整整一夜。
团月居。
黄妙云早起漱完口,听丫鬟们议论,随口问了一句:“跪了一整夜?”
木香点头:“听说真跪了一夜,不过也没人去照顾她。活该!”
黄妙云不禁回想起从前,如果是她刚重生回来的时候,黄景文早就心疼死了,哪怕舍着命也要照顾着尤贞儿。
如今可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