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怀阳点点头,拿锉刀将刻诗的一面挫平,打磨过后,又刻上了“天道酬勤”四个字。
黄妙云亲眼看着,心里的大石头才落地。
后来锦衣卫上门的时候,黄家平平安安地度过一劫,老夫人却病了,大抵她亲眼看见张素华真的要害她,心里还是太失望太难过了。
黄妙云的心情却如雨霁初晴,高高兴兴地等着做新娘子。
六月的一天,她的嫁衣做好了,夜里特地让人请姜心慈过来瞧瞧。姜心慈很满意,黄妙云最适合一身红装,娇娇俏俏,昳丽动人。
黄怀阳从衙门回来,也到了团月居,姜心慈见他来,她便走,夫妻之间一句话的问候、一个眼神交流都没有,黄妙云看着父母生疏的一幕,把心底的疑虑抛了出来:“父亲,您当时真的去求宦官了吗?”
黄怀阳回头看了一眼,姜心慈已经不见了,他低着头承认:“真的。”
黄妙云抿了抿嘴唇,不知为何,她莫名信任父亲不是那样的人。
第80章
在黄妙云的印象里, 外祖父是个刚直不阿,清正廉洁,铮铮铁骨的长辈, 记得小的时候,她最怕的人就是他, 因为只有他会在她犯错的时候, 半点都不心疼地打她手掌心。
她很不明白父亲当时为什么要去求主审的宦官,这摆明了要逼死外祖父。
“父亲, 您是不忍心外祖父、外祖母斩首, 惹娘伤心是么?”
黄妙云唯一能想到的只有这一种可能,可黄怀阳却摇了摇头, 说:“若无论如何, 你外祖父、外祖母都要死, 我何必多此一举。不如替你外祖父、外祖母死后留个清白名声。”
黄妙云更不解, 既然父亲都想得这么通透了, 到底为什么要向宦官低头?
黄怀阳犹犹豫豫许久,说:“本该为长者讳,有些话不应同你说。罢了, 你都要出嫁了, 我也在心里放了这么些年……可你要向爹保证, 一定守口如瓶。”
黄妙云重重点一下头, 说:“我肯定不告诉任何人,包括母亲。”
黄怀阳这才皱着眉头, 有些为难地说:“是你外祖父让我去求主审宦官的。”
黄妙云大吃一惊:“怎么可能!外祖父他……”
黄怀阳无奈道:“你也不信?”
黄妙云瞪圆了眼睛, 结结巴巴说:“外、外祖父他、他不像那样的人啊。”
黄怀阳就知道是这样,他叹了口气:“说出去谁也不信,可死到临头, 究竟有多少人真有一把硬骨头,能熬得住酷刑和狱中的屈辱?
你的外祖父与我不同,我是庶子身份长大,自幼遭过白眼,有能屈能伸的本事,不该说的话不说,因为我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恶果。姜家书香门第,你外祖父清正廉洁不错,可到底是读书人,有些事于他们而言,纸上谈兵,不经一遭,根本不知轻重。
你外祖父一生太顺遂,老了才经此一劫,实在惨烈。”
屋子里意料之中的静默。
黄怀阳又添了一句:“你外祖父其实做得很不错,他当时虽说的确怕死,却并不觉得自己犯了大不敬的罪。你是晚辈,这些话我本不该说,你听便听了,不要放心里去。这一件事并不能抹杀你外祖父生前的功勋,他在我心里,始终还是一个很值得敬重的人。”
“可我听说,外祖父是自缢的,既有求生之心,怎么又在您去过之后,自缢了?”
“因为我告诉他们,活命无望,死是定局。你外祖父一想到我去找他最厌恶的阉人低头,后悔不已。人生就是一直在做抉择,他先在声誉与性命之间选择了性命,然后再即将失去的性命与名誉之间,又选择了保全名誉。”
“可外祖父难道没想过,会将您置于什么境地吗?您该如何向母亲,向身边的人交代?”
“这是我做女婿应该承担的,妙云,爹义不容辞啊。”
黄妙云心情异常复杂,她望着黄怀阳道:“所以,您不愿意告诉母亲?”
黄怀阳点了点头,“你外祖父除了死的有些曲折,他活着之前行事光明磊落,你的母亲是这世上最爱重他的人。我若说了,你母亲该多伤心,何况……也不是我说了,你母亲就信。在我告诉你真相之前,你难道就相信,我是一个狭隘自私的人?”
黄妙云摇摇头,说实话,她一丁点都不信,不论谁说,她更相信自己看到的,她相信她爹不是这样的人。
黄怀阳苦笑:“你母亲肯定也一样。”
黄妙云伤心地低着头,是了,母亲又怎么会信,她父亲临死前才打碎自己精心养护多年的膝盖骨?哪怕这话由丈夫亲口说出,她也难以相信吧!
所以黄怀阳在既知姜心慈一定会痛苦崩溃的结果中,选择了替她保留住心中关于父亲的美好形象。
黄妙云坐到黄怀阳跟前,用力地握了握他手,哽咽道:“委屈您了。”
黄怀阳笑一笑,端起不大热的茶杯,喝了口温茶,这是姜心慈刚才用过的茶杯。
窗外,人影倏动。
胡妈妈扶着几乎站不稳的姜心慈回到了箬兰院。
姜心慈失了魂魄似的躺在罗汉床上,死死地攥着胡妈妈的手,颤声问:“你信吗?”
胡妈妈臊红了脸,她和姜心慈一样,冤枉了黄怀阳这么多年!
她想起自己这些年对黄怀阳的冷脸和姜心慈所受的委屈,红着眼眶说:“当时肯定不会信,现在信。都这个份上了,老爷何必现在才说假话,又何必说的那么详细。”
姜心慈扑在胡妈妈怀里,哭了起来。
胡妈妈抱着她安抚:“夫人,这也并不怪你……我苦命的夫人。”
六月十七,迎亲前夜。
胡妈妈拿着一些“奇奇怪怪”的图册到团月居,跟黄妙云讲“道理”。
黄妙云本来就紧张得睡不着,听了些从没听过的话,见了些从未见过的“图册”,整个脑子都是涨的。
夜里几乎完全没睡着,硬熬到了时候,天不亮就起来收拾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