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进展遭受了一些阻碍。兰斯恭敬地回答,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其实不是研究受到了阻碍,而是他交代监狱里的人特意多多关照安达。安达伤了时周那么多。自己又怎么可能让他好过。令他意外的是,安达的生命力竟然出乎意料的顽强,好几次伤口发炎快要死掉居然都能从死神的手中逃脱。
他无不可惜,但又挺喜欢安达不死。
死了,不就没有意思了吗?
皇帝重重地咳嗽了一分钟,上气不接下气,听起来随时有一口气喘不上来而窒息的可能,似乎因为安达的进展而忧心。
兰斯轻拍他的后背许久帮忙缓解,丝毫没有嫌弃皇帝的颓丧模样,端茶送水,等到皇帝的情况基本稳定下来,他终于开口:
父皇,借兵吧。
老皇帝好不容易微笑着展露出的慈祥迅速垮下来,连同着他皮肉分离垂下来的褶皱皮肤一起搭着,他狂躁地将手中的水杯丢出,玻璃清脆的碎裂声回响于空旷的室内。
怎么,你也来做说客?
兰斯不卑不亢,仍然保持着他从小养尊处优带出的优雅与温和,不参杂任何攻击力,说出的话却尖锐无比:我不是来做说客的,我只是来通知你的。
皇帝怒极,望着兰斯大笑,嘲讽又不屑:怎么?难不成你想篡了我的皇位去吗?
他可不相信他这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儿子会对有着血缘关系的父亲下手,他那么对待兰斯,兰斯不也到头来乖乖地听他的话守好了为人子的本分吗?
可是长久的沉默终于使得他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慌忙抬头,兰斯的脸上隐隐有涌动的悲伤气息,不知道是对着他,还是对着自己,亦或者对应所有人。
皇帝惊觉自己身边人似乎不知不觉之中已经完全被兰斯架空了,连服侍他的仆从也经过了兰斯的手,宫殿之外没有一丝人气,一个人都没有。
只有他和兰斯。
皇帝慌了心神,勉强稳住表情,装出一幅色厉内荏的样子坐了起来想要起身离开,被兰斯不轻不重的一挡。
皇帝彻底沉下脸,长时间的高高在上使得他依旧保持颐指气使:兰斯,你以为你一定能登上皇位吗?
兰斯平静地回复一个温柔的笑:父皇,我从来就没有想要过皇位,从前是,现在也是。
曾几何时,他只想当父母眼中最骄傲的存在,只想要得到他的父亲一句夸奖,他一切的努力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而是让他病榻忧愁的母后展颜,令他逐渐对他不假辞色的父皇有所改观。可他的父皇一心认定自己觊觎他的皇位,憎恨之心愈发强烈,终于超出了本身的血缘亲情。
再后来,尽管痛心父亲对他的疏远,但他甘愿自避锋芒,只望能遵循母亲的遗嘱,好好过完一生。
兰斯,长大成家,好好走下去。母后临死前的话尚在耳边,这个女人用无望的爱蹉跎了半生终于解脱。
他遇见了想要与他一起成为家的那个人,可是那个人被毁了。
而一切的始作俑者,和他敬重的父亲有密不可分的联系。
六芒星计划从上代皇帝开始,由他的父亲发扬光大,大肆秘密打造着实验的战斗机器。
他从始至终就知道他的父亲虚荣、野心勃勃又贪生怕死,但因着他是他的父亲,他选择视而不见。
终于有一天,他为自己的忽视和旁观得到了报应。
您死了,星际顺利出兵后,我会自请流放。
皇帝惊诧着目睹兰斯端起放在一旁的他每天需要服下的药剂,像看见了死神的镰刀。
兰斯纤细修长的手指扣在装着药剂的杯上,一切来的太突然,他想不到竟在如此情境下和他的父亲走向这样的结局。
兰斯!兰斯!你要做什么?皇帝想要掀翻送来的药剂,一边扶手挥开,一边惊惧地想要向外爬:兰斯,你怎么敢!
兰斯的神色慈悲如同神明,是他最恨透的出尘气质,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当初依靠这个儿子才能夺得皇位。
与其说是儿子,不如说是竞争对手。
可是现在,他身体一软,哀切地恳求着:兰斯,我的好孩子,我是你父亲,你不是要皇位吗?我给你,我都给你,你冷静一点。
没想到兰斯倏然眼圈红了一圈,湿淋淋的眸子像雨后泛滥的河水,水光打转一圈又慢慢消退,他噙着悠远又怀念的笑意,垂下长长的睫毛:我想要时周平安。
他不想要时周了,他只想要时周幸福开心,远远瞧上一眼,他也能开心。可是这个道理,他明白得太晚太晚。
透明的液体不断从器皿之中减少,灌进皇帝的口鼻之中,呛得他涕泗横流。兰斯不以为意,平淡地等到手中的玻璃杯空空如也,轻轻放在一旁,仔细地用手帕擦干净皇帝狼狈的脸。
药效来得很快,皇帝眼中难以遏制的恨很快转变为变成死亡的恐惧,他久未修剪的指甲刺进兰斯细腻白皙的皮肤中,随着哼哧哼哧喘不过来的窒息感越陷越深。他好像恨极了想要撕扯下兰斯的一块肉,但最终不敌痛苦的折磨而颓然松手。
砰。
皇帝重重跌回汗湿的床榻之上,褐色的老人斑因为死灰的脸色愈发明显,骨骼仿佛诡异地散开了。
这个玩弄了一辈子权术的男人以最惨烈的方式被最亲密的人送走。
兰斯跪坐于床榻前,散落的长长银发上沾上皇帝溅出的鲜血,他面色不动,永远悲天悯人的神色上挂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眼神比冰霜更加寒冷,轻飘飘地合上老皇帝怒睁着不肯闭眼的眼。
他重重地磕头,麻木地重复着直至头破血流。
宫殿外庭院深深,他长久地将后背弯成一道拱桥。
父亲,天凉了,你该安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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援兵要来了!大家再坚持一会儿!
掺杂着哭腔的声音拼尽全力将这句话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有一种至死方休的畅快与悲痛。为了救下时周,他们又原路折返杀回去。
不知何时起,时周已经成为他们的魂,和司凛一样走在他们前面为他们披荆斩棘,他们怎么舍得丢下他一个人?
而半个小时之前,太子兰斯宣布皇帝驾崩,由他接替皇位,第一时间与其他星际联盟中的各国联系请求援助。
仿佛忽然被注入了一道力量,所有士兵们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泪眼婆娑地望着挡在他们最前面从始至终沉浸在杀戮之中未曾停止的凤凰,爆发出难过感激的大喝,驾驶机甲不断向前冲去。
凤凰失了单臂,外观上找不到一处威风凛凛的红色,取而代之覆盖了结成黑棕涩色的虫族的血液,它破败得像老旧被遗弃的机器,摇摇欲坠地奇迹般坚持到最后。
未曾倒下,怎么能放下手中保卫家国的剑。
颇受鼓舞的将士们发泄心中的痛,忽然,空气中躁动的磁场蓦然不见,他们惊讶地发现虫族突然骚乱了很久,似乎陷入无组织的迷茫一刻钟,战斗力顷刻之间降落不少。
大家坚持住!虫族实力弱了很多!士兵高声,呼喊在彼此之间传递着消息和希望。
虫族竟然一夕之间溃不成军,仿佛原先极为有力的操纵顷刻间瓦解,他们如同无头的苍蝇,趁此疲软之机迅速被帝国绞杀。
肉眼可见的,战场的风向开始出现扭转,刮来的风和心中不竭的动力使得他们爬起来继续燃烧。
星际战队赶到之前,虫族已然忙于撤退。
帝国,
惨胜。
废墟之中,即将迎来新的生生不息的希望。
所有人欣喜于侥幸生还的喜悦,相互抱住对方留下,动的泪水,于朦胧的视线之中怀疑过为什么虫族突然的势微,但生还的喜悦令他们忽视这一点,彼此之间又哭又笑。
不远处的虫星大本营。
珀西奄奄一息地躺在血泊之中,他的身体血肉模糊,布满深至白骨的伤痕,每一刀都足够令他毙命,轮廓分明的五官被人深深划了一道滴血的伤疤,显得尤为可怖,可他的嘴角却挂着一抹难得真挚又温柔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