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分道(二)</h1>
意识到陈一非是颗地雷以后, 阮思澄没拖泥带水,开始为将来的“拆伙”做准备了。
周五早上,她与一非、几个总监一起开会,掌握全部在进行的项目情况。
接着,阮思澄以“陈总”最近经常不在思恒为由, 将接下来几个工作直接交给各个总监, 比如肾结石的识别以及诊断, 她让总监越过一非,直接向ceo报告工作。
这已属于剥夺实权。
在流程上, 那些总监与阮思澄中间隔着一个cto, 不应越级报告工作。
她重用了几个总监,尤其以前做小黄图项目那个,叫顾延之。顾延之的技术出众, 阮思澄还挺信任的。
虽说这个顾延之吧……工作工作,工着工着, 老把自己给搭进去。做政府的扫黄项目, 呕心沥血,直男变gay, 后来,也是因为干活,认识现在的男朋友。据说当时, 因为存在海量小黄文小黄图, 法院审判某个网站, 顾延之男朋友就是ceo的律师。他为掌握“扫黄软件”技术原理, 与顾延之见面聊天,并且发现对方面对女性肉-体无动于衷,举例、讲解面不改色,案子过后,一来二去,搅在一起。
她还暗示了陈一非:她已知道他还在干——聊过以后,他还在干。陈一非人聪明机警,应能猜到具体过程。
阮思澄的心里其实始终抱有一线希望,就是,陈一非对思恒医疗也还抱有深厚感情,不想离开,面对“削权”这样的事,会来和她好好谈谈,并告诉她,虽然前一阵子经常不在思恒,但是下周开始一定留守公司,没必要把那些工作转而交给几个总监。
那样的话,她会答应,把项目交回给一非。
只要一非别再给他自己加戏,她也愿意揭过此页,永远不提。
可陈一非没有反应。
没有会议,没有电话,没有短信。
好像根本无事发生。
一切在向bad ending奔去。
大抵要以悲剧收场。
阮思澄想:其实还好。这个世界其实道理就那么多,无非是合得来、合不来,十分简单,早该习惯,文人才会一茬一茬伤春悲秋唏嘘感怀,用不同的话讲同样的事。
然而全身还是不大舒坦,细细密密地泛着疼。
一非“救”她于危难中,加盟公司,当cto,用rnn加cnn看心电图,用多套cnn考察腹部,一起克服数据难关、技术难关、资金难关,一起经历增资、a轮、b轮,一起见证产品“爆红”,一起看到公司扩张。
“……”她强忍住,打起精神,点开一个叫作“大牛”的excel表格,一行一行地看过去。这两年来,每回见到好的项目、好的产品,她便随手在领英网翻翻是谁负责执行,记下对方姓名、单位、联系方式,以做备用。
这样,以后思恒医疗招聘、挖人,做新产品,她一筛,就能找到几个对口的人出来。
这个……不太合适。
这个……也不太合适。
这个呢……
一边难受,一边工作,最后终于确定备选。
…………
晚上十点,阮思澄手握着名单,走到扬清,想跟“爸爸”商量商量。
在后门的十字路口,一家三口围着烧纸。虽然云京早已禁止市内烧纸,可老百姓经常不愿去殡仪馆。
阮思澄呆看了几秒。火焰本来蹿得极旺,慢慢慢慢暗了下去,最后变成一堆灰屑,风一过,呼啦啦地舞起来,再纷纷扬扬地落下去。
如同她和一非的“蜜月”和“分手”。
真的已经无可挽回?
到了扬清c座33楼,邵君理的秘书之一,“白雪公主”小姐姐把阮思澄给领进屋里,问:“阮小姐,要咖啡?茶水?”
邵君理说:“买个雪碧。”
白雪公主小姐姐:“哎?”
邵君理道:“别来苦的,来甜的。”
“懂了,邵总。”
阮思澄的心里感动,在桌子前坐了下来:“邵总,一非……也许最后也留不住。”
“嗯。”
阮思澄的眼神呆滞:“现在回头复盘想想,他的性格是双刃剑,怪我当时没意识到。他之所以离开爱未,是因为爱未把他在负责的两个项目降级。而他之所以加盟思恒,是因为大ceo追他追到中京,‘制造偶遇’‘当好朋友’。那么,既然因为我的重视来到思恒,就也可能因为别人的重视离开思恒。”
“阮阮……”
“没事。”阮思澄笑,“自己难受……并不重要。创业,需要背负员工的期待还有自己的承诺。一个好ceo,和普通人不能一样。普通人,趋利避害,而好ceo,要克服掉正常人趋利避害的本能,向远处看,拥有一个信仰,追逐一个理想。如果一非并不合适,就该快刀斩掉乱麻,从大局出发。我还是很感谢一非,一辈子都感谢一非,但是,如同一段好的爱情未必需要好的结果,一段好的合作也未必需要好的结果。”
既然选择当创业者,注定没有正常生活。即使身边再多同类,她也知道,惶恐不安,一惊一乍,不是生活本来面目。
邵君理静静听着,半晌,没说“长大了”“成熟了”,而是停笔,看着阮思澄,目光深沉,表情认真,道:“对我重要。”
“……嗯?”
“难不难受,不是不重要。”
在阮思澄肉眼可见地脆弱时,他告诉对方,当创业者必须“冷硬”,而当阮思澄终于迅速成长起来、强颜欢笑、自舐伤口,他告诉她,他会站在她的身边。
“……”听到这话,阮思澄的委屈心酸顷刻出闸,说,“要抱抱……”
“过来。”
“嗯……”
阮思澄到皮椅旁边。邵君理把椅子推开,站起身子,两手轻轻掐着对方细细的腰,一用力,把人放在桌子上边好好坐着,卡进对方双膝中间,一手搂腰,一手把对方的脑袋按进自己胸膛。
阮思澄就觉得委屈,扑腾出来,把邵君理领带解了,缠在手上,又把对方西装扣子也解了,捉着对方两边肩膀,额头贴着黑色衬衣,一会儿蹭两下,一会儿再蹭两下,两条小腿还无意地偶尔蹭蹭对方西裤外侧布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邵君理把阮思澄的小尖下巴给抬起来想,问:“接替一非……有人选吗。”
“嗯。”阮思澄郑重地把头点了一下,“叶凤毛。”
“叶凤毛?”邵君理的声音一挑,“他有官司,这个时候没人敢请。”
阮思澄说:“所以趁机抄底他呀!”
叶凤毛,ai界大牛。他曾经在跨国公司工作数年,用人工智能来分析无人机拍摄出来的影像。说是只做民用,不做军用,然而那些产品、服务在实际上不可避免地与政府产生交集。
结果,去年,这家中文叫“敬远”的跨国公司美国总部数次约谈叶凤毛和他的同事,表示怀疑他们曾经在项目中有不当的经济行为,以“调查”为由,详细询问与中国政府有关的项目情况。在丢工作和“已违法”的威胁下,叶凤毛的几个同事一个一个先后“失守”,提供出了项目细节。
而叶凤毛,拒不开口,被辞退了!
他认为,“敬远”是在用卑劣的手段窃取机密情报,与美政府串通一气,“敬远”总部希望掌握与中国政府有关系的项目细节,目的就是再提供给美国政府。
对于“敬远”那些问题,比如,“你们做了政府项目哪个部分”“为什么这么做”“那个项目的全貌是什么样的”“你都知道什么,讲出所有细节”,叶凤毛一个都没有好好回答!
因为他知道,这不单纯是商业方面的事。敬远探听军事项目各个细节,必定是要再汇报给美国政府,这是国家军事战略层面的事。
于是,他告敬远,敬远反诉,拉拉扯扯没完没了!
也正因为他有官司,到现在还赋闲在家,为“不开口”和“不同意”而付出了惨重代价。
叶凤毛曾在朋友圈悲哀地道,在“用人工智能来分析无人机拍摄影像”这一方面,敬远技术卓越超群,而这甚至不是个例,美国领先在全领域。而中国呢,必须拥有人工智能核心技术,否则只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邵君理说:“有些风险。”
“顾延之的男朋友说,本月应该出结果了,马上就要到150天了……我可以先接触接触。实在不行,再换别人。”
“……嗯。”
“我就觉得……叶凤毛与思恒医疗应该还挺合得来的。钱纳、贝恒和陈一非留给我的教训就是,cto和搭档,不能只有技术、能力,还必须与思恒医疗合得来。这个人,应该非常正直、无比坚强、有遥远的一个愿景。”顿顿,“另外,叶凤毛学的是医学信息工程,计算机和医学的交叉性学科,也挺合适,之前一直在做医疗,上个工作是因为跟上上个公司有竞业条款,必须转行,才去做了无人机的,如今竞业条款应该也过期了。”
真是360行,行行转码农,条条大路通敲码。
“行,阮总,”邵君理道,“我不干预您的决策。”
“谢谢邵总~”
…………
等汇报完诸多细节,手表已经指向9:45。
“那,邵总,”阮思澄道,“我回去了。”
“怎么来的?”
“走过来的……因为觉得扬清楼下不好停车。”现在,扬清思恒离得超近,走路不到十分钟,阮思澄的私心觉得还挺方便。
“行,”邵君理站起身,伸手扣上西装扣子,“快十点了,送你回去。”
“咦,没事儿!我走大路!”
“我不放心。”
“我想溜达……”
“行,走回去。”
“哦……”
有邵君理,阮思澄便选了小路——距离一样,但是没有那个120秒的红绿灯。
她脚踩着双高跟鞋,在寂静的云京夜里,一步一步咔哒咔哒地往前走。她还挺会穿高跟的,能追公交。
没有想到,到某路口,阮思澄十分正常地一脚踩下,鞋跟却没落到地面,阮思澄差点儿向后面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