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8)(2 / 2)

一开始只是梦到前世姜羡余在地牢受刑惨死的场景,后来便梦见他在雪山中遭遇不测,什么遭遇暴雪、突逢猛兽,迷途离群、挨饿受冻,或是与谋害九王的刺客遇上

他什么都梦过,每次梦醒都是一身冷汗。

谢承觉得自己接近崩溃的边缘,但说来可笑,这一切只不过是因为少年出了趟远门而已。

哪怕天气恶劣,哪怕路途凶险,师父师母都不至于像他这般提心吊胆,寝食难安。

他本该像师父师母那般,信任小余,信任大师兄,相信镖局其他老镖师能照顾好他们兄弟俩。

可他做不到。

他无法承受再次失去对方的可能,以至于不断后悔同意对方去淮安。

但他同时又记得,少年离开前向他要了一份信任与支持,他分明答应了,不该反悔。

于是就这么失控又清醒、理智又偏激地割裂着灵魂,生生熬瘦了一圈。

谢桑柔以为他是既打理铺子又读书,实在过于辛苦,变着法给他炖汤补身,劝他多休息。

年二十九这日,谢桑柔见谢承又要出门,忍不住劝道:要不今日还是别去了,或者我和你姐夫去一趟也成。

谢承披上狐裘:不用,启轩咳嗽刚好,阿姐和姐夫多陪陪他,我去就成。

灾民入城之后,谢家时不时在城门附近施粥放饭,发放棉衣。小年过后就没停过,谢承每日都会去,表面是作为主事人亲力亲为,实则是给自己一个理由,每日都去城门等一等姜羡余。

他有时会兴起可怕的念头,后悔自己有入仕报国之心。江南百姓的死活与他何干?万民社稷又与他何干?凭什么要他的少年涉险?

他前世自视甚高,家中要他入仕,他便也以为自己能位极人臣、激浊扬清,还大义凛然地标榜自己心怀大义,嘲笑少年不思进取,没长性,没定性。以至于一别误终身,连自己所爱都留不住,护不下。

如今又好似重蹈覆辙,让他所爱的少年为他的宏图大志、从龙之功去冒险。

哪怕少年说他是为了江家,谢承仍觉得有自己的责任。

若是他不提起九王,不拜方志洲为师,不在那天傍晚带姜羡余拜访方志洲,此刻少年就还在他身边,平安无事地,在他身边。

谢承坐上马车出了门,又一次这样懊恼自责,甚至有了亲自去淮安的冲动。

等到后天他告诉自己,若是新的一年仍没有消息,他必须要去淮安。

金陵城里出现了不少来自山间乡野的灾民,因为屋舍被大雪压塌的,因为没有御寒的衣物、取暖的木炭差点冻死的,因为粮食告罄饥肠辘辘的

少数人手里还有几分积蓄,或者有亲戚可投奔,大部分已经走投无路,只能靠官府救济。

方志洲派了官兵在城外官道接应,查问户籍,将各个村镇的灾民分到同一处安置。贡院的地方不够用,官府又租借了城中不少空宅。

谢承将木炭、棉衣、药材等紧俏物资卖给了官府,由官府定价出售,遏制住了城中飞涨的物价。

赚不到银子的商户老板恨得牙痒痒,却见巡抚大人重刑整治了几家趁机敛财的商户,顿时偃旗息鼓,不敢再有动作。

忠王派人囤了大量木炭、棉衣,千辛万苦运到江南,没想到压根卖不出去!

气得他怒砸一方好砚,大骂方志洲假仁假义、断人财路。

明眼人都心知肚明,过了这个寒冬,江南根本销不了这么多木炭和棉衣,而开春后这些东西又极易受潮发霉,不论是大费周章再次运回北边,还是留在江南储存,都注定是一笔赔本买卖。

最后只能全部低价卖给方志洲,尽量回些本钱。

方志洲大概猜到这是哪家势力准备趁机敛财,心里觉得好笑的同时,更加欣赏谢承想出的好法子,不但控制住了物价,还让这些囤货的商户不得不与官府做交易,为江南百姓争取到了更多物资。

于是隔日,方志洲就将这家商户的名字,同带头给官府捐款捐物、租借仓库安置灾民、给灾民施粥送衣的富户一块,添在了贡院外的救灾善义榜上,供百姓称赞。

谢家同样榜上有名。

谢承抵达谢家粥棚时,又看到了张涛、刘定才、李浩斌和曾虎等人。

来了。张涛笑着对他打了个招呼。

谢承点点头:辛苦了,今日人多?

曾虎答道:好像是比前两日多一些。

国子监虽已停学,但许多学子都困在金陵无法归家过年,张涛等人得知谢家粥棚正在招募人手,自愿过来帮忙。

四人都心怀善念,忧国忧民,却又没有谢家这等财力,便想着为灾民出一份力,不要谢家的工钱。

家境略贫的曾虎原是想趁着停学找份差事,为自己攒点纸笔费,但见张涛等人都不要工钱,便也不好意思提,全当做善事,留个好名声。

谢承没有拒绝他们的好意,只是得知他们不愿意要工钱,送了他们几套御寒的衣物,以及一些书本笔墨,算作答谢。

曾虎知道谢承这是有意照顾自己,于是每日都来得很早,做事也尽心尽力。

谢承见他抱着棉衣的手冻得发红,上前接过他的活:喝碗粥暖暖身,去棚子里歇一会儿。

不用曾虎想推辞一番,却见谢承已经抱着棉衣走向排队的灾民。他没再吭声,但也不好意思去喝粥,只是在锅炉旁边暖了暖手。

没想到谢承那边却起了骚乱,曾虎和张涛等人立即跑了过去。

只见一个皮肤黝黑、身形健硕的青年汉子拽着谢承手里的棉衣大声嚷嚷:你发棉衣就发棉衣,凭啥还要查户籍?不乐意发就直说,装什么大善人?

诸位来评评理,我家婆娘和孩子病了,让他多给两身棉衣,他就说要查我户籍,什么意思?不就是不想给呗!

谢承捏住他的手腕,脸上不屑于有多余的表情:来多少人领多少棉衣,媳妇孩子病了来不了,去那边登记户籍,会有人带他们去医馆看病,给他们发棉衣。

说完用力一扯,拽回被对方扯住的棉衣。

那青年汉子踉跄一下,捂住手腕开始哀嚎:哎哟!打人了打人了!谢家老板打人了!

他故意将手腕耷拉着,卖力哭嚎:诸位瞧瞧!谢家老板打人了!

张涛想上前同对方理论,谢承却拉住他,低声道:我没说过我是老板。

张涛等人一愣,对啊,虽然众人都知道这是谢家的粥棚,谢承也每日都来,但是他从未说过自己就是老板。按理来说,外地来的灾民不该知道他的身份。

可见这人明显就是故意来闹事的。

果然,那青年汉子见谢承不吭声,以为他自认理亏,开始引入正题:枉我听乡里乡亲说谢家仁义,在这儿施粥发棉衣,特意赶过来,想给我家婆娘和孩子要两件棉衣。可你们瞧瞧,他不仅不肯给,而且那棉衣,比琅云阁卖的差多了!谁知道里头是棉花还是杂草,能不能抗冻!

他这分明是假仁义、假好心,就是想博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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