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负居将从不离身的焦尾琴放下,执起明烛的手在他掌心写了几个字。
“他还小。”
明烛抿唇,羽睫微垂:“我知道。”
易负居轻轻拨了拨琴弦,松沉琴音倾泻而出,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柔和地将明烛急躁的情绪缓慢抚平。
日照山二弟子易负居天性平和,因为能力诡谲而自小修炼闭口禅,除了自小将他捡回来的归宁真人外,从未有人听他开过口,。
他在日照山十几年如一日的修炼,过的却如同苦行僧一般,久而久之才沉淀出了这股如同得道高僧般悲天悯人的气质。
修炼之人最忌心魔,而那几个留在日照山的内门弟子每每遇到了心魔,第一反应并不是去找归宁真人,而是火急火燎地叫唤着二师兄二师兄救我狗命,在易负居面前待上几日,心境定然会平和下来。
明烛很少修炼,也从未遇到过心魔,这是第一次见识到易负居那如同鬼魅般的能力,仿佛只要他在一旁坐着什么都不做,浮躁狂乱的内心就会不由自主的安静下来,再也想不得其他。
片刻后,明烛轻轻吐出一口气,脸上浮躁已经悉数退去,他伸手按在易负居的琴弦上,道:“别浪费灵力了——你大半夜来找我有什么事?”
易负居从善如流地将手放下,宽袖翻飞打了一串手语,也不知说了什么,反正明烛刚刚缓好的脸色顿时绿了,他一头栽在枕头上,将被子掀上去盖住头,有气无力道:“不……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易负居刚想打手语,想了想明烛看不到,就用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轻在小案上有节奏地敲了几下。
明烛将被子掀开,幽幽地看着他,道:“我看你是想让我死,去年我擅自离开日照的事她还没找我算账,这回又闭关了一年多没消息,我要是去西山,她不把我整个活吞了不可,二哥,你行行好,饶我一条狗命吧。”
易负居含笑,手语道:长痛不如短痛,她是你胞妹,定然不会对你下狠手的。
明烛道:“对,不下狠手,就是把我来回按在水里,逼着我认错下次再也不犯而已。”
易负居:“……”
易负居失笑:你就不能好好认错吗?
明烛道:“我每次认错还不够真诚吗?”
易负居心道:“真诚,真诚得想让人揍你一顿。”
明烛又一头栽到了枕头里,声音闷闷传来:“我能不能不去啊?浮华一定会杀了我的。”
易负居轻笑着弹了弹他的脑袋:不能。
明烛抬头看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朝着易负居讨好地笑了笑,道:“那明日你陪我一块去吧,有你在,浮华肯定不会当众让我下不来台的。”
易负居:好。
明烛这才松了一口气,随手将乱糟糟的长发理了理,道:“你不回去休息吗?”
易负居:与其问我,你倒不如去看看负雪。
一说起周负雪,明烛好不容易缓和的脸色又有些难看:“他?他怎么了?”
易负居:这里是他的院子,你让他滚去哪里?
明烛脸色更加难看了:“他没回自己房间吗?”
易负居摇摇头:我看他朝寒潭的方向去了。
明烛怔了半晌,才低低骂了句什么,掀被下床,将一旁的衣服草草披上,道:“你也先别回去了,在我这里凑合一夜睡吧。”
他只来得及草草交代这两句话,便风一般冲了出去。
易负居看着明烛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无声叹了一口气,正打算离开,放置在桌上的红莲剑突然轻轻颤抖起来,剑身还发着红莲纹的红光。
易负居将琴抱起,走上前想要触碰红莲剑,却察觉到那剑身颤抖得更加厉害,仿佛在畏惧着什么一样。
易负居面容俊美,无论人或动物,亦或是剑灵,靠近他面前都会不由自主的产生要皈依佛门的冲动,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对自己避之若浼的东西。
“是在害怕我吗?”易负居心想。
红莲剑就算是面对魔修明昭时,也从未这么剧烈发抖过,此时这番姿态让人觉得,若是它变成人身了,定然是满目惧色,瑟瑟发抖的可怜模样。
易负居将手收了回来,果不其然,红莲剑的抖动轻微了不少。
“果然是在怕我。”易负居不明所以,但是他和一把剑又沟通不了,只好没再管,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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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烛冷着脸冲到了寒潭中,果不其然看到周负雪正坐在寒潭旁,浑身冰霜,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周负雪听到脚步声,缓慢转过头,脸色发青地看着他,嘴唇抖了抖,却是什么话都没说出。
明烛面无表情走上前,一把抓住周负雪的手腕往外拖,周负雪被他扯了个趔趄,踉踉跄跄地跟着往外走,咬紧嘴唇一言不发。
明烛将他扯到寒潭外这才松了手,冷声道:“修为不够就敢去寒潭待着,怎么,使苦肉计啊?你就认定我会心软吗?”
周负雪从未见过明烛对他这么冷声说话,愣了半天,眼圈突然有些红了。
明烛一看到他红了眼眶,咬紧牙关隐忍的样子,心头顿时像是被什么狠狠掐了一下,又疼又酸,他对自己人向来狠不过三句,当即就有些无奈,揉了揉眉心,强迫自己放柔声音,道:“这事明明是你不对,别人若是看到你这样,还以为是我欺负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