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怀却只是笑着说道:“多谢先生提醒,本王会小心一些。”
说完不等陆远涛说话,便又说:“陆先生连夜赶路,想必也累了,陆侍卫,烦请带陆先生下去休息吧,等修整一番,本王再与陆先生详谈。”
陆远涛还想再劝,但见赵怀脸色淡然,到底将一肚子的话咽了下去。
他心底只以为赵怀虽然才华出众,是个天生的领导者,但到底身份贵重且年幼,对灵师的厉害并无认识,所以才会如此。
今日一行,陆远涛已经达到目的,甚至觉得赵怀比他想象中更值得辅佐,倒是也不急着说服此事,只等日后慢慢再谈。
他却不知道,赵怀最不怕的就是灵师。
想到这里,陆远涛笑盈盈的看向身边的陆池,还说:“陆侍卫,久仰大名,没想到间隔千里,倒是见到了陆姓本家人。”
陆池却对他方才的不敬心底不悦,冷冷道:“陆先生客气了,瑞山不比漳州,陆先生既然来了此地,也得牢记入乡随俗才是。”
别仗着自己有几分本事就对王爷不敬。
陆远涛听懂了他言下之意,眼神一闪没有反驳,心底自有一番计较。
送走两人,赵怀的脸色却不轻松,他之所以让陆池去送,只因为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问马汉:“马统领,此次亲兵可有伤亡?”
提起此事,马汉的神色也轻松不起来:“轻伤无数,重伤十二人,亡六人。”
赵怀脸色一沉。
马汉解释道:“属下带着足够的伤药,轻伤之人回来养一养便好了,重伤中有十人多将养一些时间也能恢复如初,剩下两人中,一人丢了右臂,一人坏了左腿,怕是不能恢复了。”
“死去六位亲兵,都是在绞杀灵师途中遇害,灵师花样繁多,我等防不胜防,因尸首不便携带,属下只能就地火化,将他们的骨灰带了回来。”
因为行动顺利带来的喜悦,在这一刻烟消云散,轻飘飘的是死亡人数,但压在赵怀的心头却重愈千金,面露不忍。
若是陆远涛还在这里,见到赵怀如此神色,定会想这位小王爷未免太过心慈手软。
赵怀很快收敛了神色,他虽然不忍,但也知道瑞山想要强大,这是必经之路,以后死去的人只会更多,不会变少。
“活着的人论功行赏,重伤两人若不能重返演武场,可入工匠坊为管事,若是不愿,则另外补贴。”
马汉忙道:“工匠坊是好去处,他们肯定愿意。”
毕竟这一去就是小管事,虽说身体残疾不可复原,但后半辈子都有了保障。
赵怀点了点头,又说:“还得劳烦马统领一次,将死去六人送回家中,安抚家眷……”
停顿了一下,他又说:“死者家属,可选一人进入工坊,优先那些愿意抚养子女,孝顺公婆的媳妇,若有父母子女,独子,则父母由王府养老送终,非独子,则另行抚恤;子女可由王府养大成人。”
一番话下来,让马汉这五大三粗的男人,眼底也浮现几分感动:“属下听令。”
“有王爷这话,想必演武场那群混小子,从今往后愿意为了王爷出生入死,绝无二话。”
抚恤金是死的,工坊的工作和养老养小的政策却是活的,如此一来,倒是绝了亲兵们的后患。
演武场的亲兵也是第一次真正见血,失去往日里一起操练的伙伴,要说心底没有半点退缩是不可能的。
马汉却知道,这命令一出,那些退缩都会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对王爷的感激之心。
普天之下,除了瑞山,还有谁会把只是无灵者的普通亲兵真正当人看,为他们解决妻儿老小的生存难事。
赵怀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马汉,本王知道你刚回来,定然疲乏不已,但此事交给别人我不放心,只能辛苦你了。”
马汉忙道:“这些人是属下带出去的,属下也愿意带着他们回家。”
赵怀点了点头,又说:“尽快,在年前便定下吧。”
想了想,他又补了一句:“亲兵已死,亲眷难免各有心思,以亲兵妻儿父母优先,若妻子想改嫁,也不必强求,孩子由瑞山王府抚养。”
简单的一句话,马汉却听懂了他言下之意,不要让这么好的抚恤条件,最后落到不该占有的人手中,反倒是害得亲兵妻儿父母无人可养。
第99章抚恤
马汉率军回归的这一日,已是一年年尾二十九。
亲卫军的出现,给瑞山王府注入了动力,赵管家那边早有准备,只等赵怀一声令下,源源不断的年礼便送入演武场中。
留守的亲卫军还未从战友伤亡中回过神来,便被丰盛的年礼迷花了眼,就连经历过漳州之乱,心生怯意的那些亲卫军,看见丰厚的奖赏也将当时的害怕抛之脑后。
赵怀不缺银子,出手更是大方,跟随马汉出去的亲卫军拿到的奖赏足以让人眼热。
一时间亲卫们忘记了其中风险,只恨自己没跟着出门,倒是激起几分建功立业的心。
前后不到一个时辰,演武场的亲卫便接到命令,今晚收拾停当便可以回家过年,回去之后可以留到元宵之后再回来。
此时瑞山王府的亲兵,大多还是瑞山本地的农民子弟,妻儿老小都在村里头住着,听见这话自然喜不自胜,领着年礼便急急忙忙的回家去了。
有一些家住得远一些的,也打定主意,就算赶夜路也得回家,再不济第二天起个大早,也能在年三十赶回家吃团圆饭。
亲卫们的家人也翘首期盼着,家里头早已准备好丰盛的年夜饭,就等着他们回去。
马汉回到府中,歇了口气便再次骑着马带人出门。
李家村是距离瑞山城最近的一个村子,村里头在演武场当亲兵的年轻人也不少,这会儿陆陆续续有人提着年礼回家,一派喜气洋洋。
唯有东边的一户人家左等右等,依旧不见自家小儿子回来,当娘的心里头不安,忍不住寻到同去演武场的亲兵家中问:“大柱子,怎么不见我家小牛回来,王府不是都放假了吗?”
大柱子原本正高兴,听见这话脸色一顿,讷讷说不出话来。
他因为年礼丰厚高兴,如今被小牛的亲娘一问,才想起来小牛跟着马统领出门,回来的队伍却没瞧见他。
大柱子是今年年末才进去演武场的,并不知道马统领等人去做了什么,但也敏锐的察觉到其中怕是不大妙。
李氏原本就心底不安,如今见他神色不对,连声问道:“难道是小牛那孩子贪玩,留在城里头不肯回家?大柱子,你倒是快说啊。”
大柱子只得硬着头皮说:“婶子,我才刚进演武场,哪里知道小牛哥的事儿。”
他越是推脱,李氏的脸色愈发不好。
她一拍大腿,说:“你不知道,那李大郎在王府做事儿,肯定是知道的,不行,我得去问问他去,我好好的儿子去了王府,怎么就不回来了。”
几个人劝也劝不住,这时候李氏大儿子忽然跑来:“娘,你怎么在这儿,小弟的统领来家里头了。”
李氏一听,顿时来了力气,等快步跑回家一看,却见几个人骑着高头大马,为首的一位大汉手中捧着个盒子,左看右看,却没瞧见儿子的身影。
不妙的预感升起,李氏双腿一软。
等她再次醒来,屋里头静悄悄的,几个瑞山王府的贵人坐在小板凳上,脸色都是肃穆,翻到自家两个儿子面带殷勤。
“大人,你同老身说实话,我家小牛,我家小牛是不是没了?”李氏还未说完,眼泪便落了下来。
马汉心底也难受,但还是点了点头:“老太太,瑞山王府派军剿匪,小牛阵亡,这是他的尸骨。”
李氏虽说早有准备,听见这话,眼泪却再也忍不住哗啦啦往下流,满口喊着死去的小儿子。
许久,两个儿子两个媳妇围着劝着,老太太才终于缓过劲儿来。
马汉这才将瑞山王府的抚恤一一道来,又说:“小牛为王府尽忠而亡,王爷有令,定当择优抚恤,不能让死去的将士心寒。”
听见这话,李家大儿子忍不住握住亲娘的手,喊了一声:“娘……”
李氏还有些喘不过气来,看了他一眼,瞧见儿子满眼期待,顿时明白了他的心思,转头再一看,二儿子眼底也带着渴望。
是了,瑞山王府的工匠坊,可是别人想进都进不了的,当初招人的时候,她儿子媳妇都去试过,可惜人笨口拙,只有小儿子凭着一把好力气进了演武场。
瑞山安稳多年,谁知道剿匪也会死人呢?
李氏一时之间悲从中来,哭着说不出话来。
大儿子怕她惹怒了贵人,忙道:“娘,小牛已经不在了,咱也得为他想好身后事,他去得早还未娶妻生子,在地底下也孤孤单单,但娘你放心,只要儿子活着一日,就不会让小弟坟前断了香火。”
二儿子也说:“娘,儿子向来跟小弟感情好,也不会让他在九泉之下孤单。”
两人媳妇也纷纷应是,毕竟瑞山王府的抚恤金丰厚,这些钱别说养老了,就算贴补一家子也都够了,再者,工匠坊的活儿才之前,那是能够生钱的铁饭碗。
李氏如何看不出两人的想法,她忽然来了力气,只说:“小牛膝下无子,你们谁愿意将儿子过继给弟弟,这工匠坊的工作就归他。”
等马汉从李家离开的时候,依稀还能听见李氏低声啜泣的声音,心底又是叹息一声。
李家还算好的,李小牛是死了,虽未娶妻生子,却有一个牵挂他的老娘,两个哥哥也不是冷血无情之人,最后过继了儿子,一家子也没有伤了和气。
接下来的几家才让马汉见识了人生百态。
第一批进入演武场的人,大多都是在家中不太得意的,毕竟那时候演武场还不是香饽饽。
他们普遍家中贫困,为了混口饭吃才进入了演武场,就如同当年的马汉一般,一直到赵怀回来之后,演武场的待遇才提升上来。
可赵怀回来至今才两天,这些人家中的条件也没完成质的飞跃。
到底是马汉亲手带出来的人,他出门前让夫人另备一份厚礼,也是想补贴他们的家人。
小雪不知何时从天空飘落,让黄泥地上蒙上了一层细碎的白色,马汉从第五户人家里离开,脸色却不太好。
跟他一起来的一位亲兵忍不住骂道:“真他娘的操蛋,他们还是人吗,死的可是他们的亲兄弟,他们倒好,眼里头只有那几两银子,竟是连他的身后事都不想管了。”
有母子情深,兄弟情深的,自然也有被手足兄弟抛弃的。
另一位亲兵却说:“马统领,这银子不能便宜了他们,落在他们手中还不如扔进水里头听个响声。”
马汉骂了一句:“行了,王爷早有安排。”
他压住心底怒火,继续说道:“抚恤金是给他家人的,别人谁也别想拿走,既然他婆娘想改嫁,那就让她改嫁,待会儿我们回来,直接将那两孩子带走,抚恤金就存在我这儿,等他们长大成人再归还。”
这户人家也是奇葩,当妻子的一听丈夫死了,立刻哭着喊着说要改嫁,等听见有抚恤金又说要带着银子改嫁,实在是让人唾弃。
而作为弟弟,不想着帮哥哥养育侄儿侄女,只想着霸占抚恤金和工坊的名额,甚至还想要嫂子赶紧走人连房子都归了自己,也是马汉如今养得脾气好,才没直接动手打人。
他们还在,那几个人便藏不住丑态,哪里能指望他们照顾孩子。
看着那对面色惊慌的兄妹,马汉心底已经下定了决心,绝不会让亲兵的子嗣留在这种地方,任由亲人磋磨。
若不是还要再去一家,方才马汉就会直接把人带走。
如此一说,几个亲卫的愤愤不平才平息了一些。
等骑马到了最后一户人家,积雪已经有薄薄的一层,低矮的茅草屋内亮着灯,依稀能听见孩子的笑声。
“娘,我爹啥时候回来,我想他了。”
“是啊娘,我爹怎么这么长时间不回来,他还答应帮我做小马呢。”
随后又有一个温柔的声音:“你们爹爹是做大事的人,他现在可是帮小王爷做事情,怎么能时时陪着你们,你们要体谅爹爹,再等等他就回来了,到时候给你们带好吃的点心。”
“哦哦哦,有点心吃喽。”
一时间,马汉竟有些不敢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