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望半眯着眸,看着对面似是有些坐立难安的女子,眼角勾起一道浅浅的笑纹,仔细看着,竟已是生出了细细的褶皱,“出了何事?”
“主人,”
问柳深吸了一口气,缓慢开口,“今日,是新皇登基的日子。”
“嗯。”
萧望应了一声,似是毫不关心的态度。是的,如今的他,早已不再惦念任何事了,哪怕他曾不惜付出一切也为达成的复国大业。那女子走了,也带走了他全部的喜怒哀乐,甚至他的灵魂。
纤指扣住他手中的酒杯,“别再喝了,你醉了。”她看着他,“已经四年了,主人,还不够吗?你欠她的,早已偿还够了。”·
问柳知道,他仍每日每夜沉溺在酒精中,不过为了偿还,‘死’对于他来说是最好的解脱,可他却不允许自己解脱,他选择痛苦,只是要偿还他曾犯下的一切罪孽。
萧望不语,只是推开她的手臂,淡淡的笑,仰头,又是一杯。
问柳闭了闭眸,眼眶猛然又酸涩的厉害。她想岁月早已磨光了这个男人身上所有的棱角和锋芒,如今的他,甚至连一个微笑都会让人觉得无限心酸。
手中的布纸又更握紧了一分,顿了顿,她轻喃着开口,“您可有想过以后的日子?您可有想过,离开江都,回长安去?”
“重回旧地,不过徒增伤悲。”
男人笑笑,长指挑起手中酒壶,慢慢向杯中倒下,他抬头看她,“若你思念故人,便不必顾及我的感受。”
“不,我......柳儿并非这个意思,我想说的是,若瑾苏还活着,您......可愿回长安找她?”
萧望执杯的手僵硬了一瞬,随即,又继续着方才的动作,他说,“问柳,那日,是我亲眼见到她跌落崖下的。”
是啊,万丈深渊,又有谁逃得过?
何况是刚刚小产后,身体不慎虚弱的她?
是他的错,是他没有保护好她们,他丢了她,丢了他们的孩子。而最后剩下的,只有无穷尽的忏悔,和度日如年的苦楚......
“可世事难料不是么?若有万一......”问柳深吸了一口气,紧攥着的手指终于松开,那张明黄的布纸铺陈在男人面前。
“这是何物?”
“新皇登基的布告。”
男人紧抿着下唇,长指在触及到中间的那一行小字的时候竟是止不住的重重抖颤了起来,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在不断扩大,像是一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感官理智。
瑾儿......
他念这个名字,那个甚至连呼吸都会让她觉得痛的名字。
——太子妃萧氏贤良淑德,仪态端庄,故封为萧皇后,为后宫之首......
母仪天下。
可当真是母仪天下?
久久被烛火映照的瞳孔被刺得生疼,他抿了抿唇,只听得身侧女子慌乱的呢喃,“柳儿,柳儿不想瞒您,可兴许,那人,也并非是瑾苏呢?我,主人...回长安,我们回去弄清真相,好不好?”
“真相?”
男人抬头,已是痴痴笑出了声,杯中液体摇晃,映着他的侧颜,竟有种逼近癫狂的绝望。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还有资格去探究么?我岂能狠得下心,再次,......夺去她的幸福?”
“可她若过得不好呢?谁人不知,杨广后宫妻妾成群,视女人为玩物,瑾苏跟了他又岂会有幸福可言?我不知她过得是否安好,抑或那根本就不是她,那甚至只是朝廷为抓捕你而处心积虑设的一个饵,可纵使希望渺茫,您也不该自断生机啊!”
问柳握拳,终于重重低吼出这一段话。
她只是觉得难过,看着曾意气风发的像是全天下尽在他掌握中的那个人因一个女子将自己折磨得几近疯癫,她便难过的不可思议。从知晓他真正身份的那一日起,从这四年陪他度过的每一日每一夜,他们之间,早已不再是主仆二字可述得尽的了,他们是朋友,是知己,甚至亲人。
这个男人,他变了太多,他的身上再找不到一丝地狱修罗的影子。他待人和善有礼,再不嗜血成性,他会把自己和子夜当作亲人般关心,他已完全变回了瑾苏心中曾经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就在她走后的第四个年头。
就在,她已许了别人的那个‘以后’。
“主人......”
问柳重重闭上了眼,“瑾苏她,爱的是你啊......”
爱么?
萧望笑,深邃的眸迸裂着毁天灭地的痛楚。
“我只知,她有多恨我。”
他只记得那些夜里她嘴里的恨说的有多么斩钉截铁,那一日,她站在悬崖边,发丝散乱,衣衫上满是血痕,她转身决绝而落,风沙迷了他的视线,他只看到她带着蚀骨的恨意与痛意的双眼,和衣角翻飞的白布。
那是缠绕他一生的梦魇,痛入白骨,森森见血。
断情,绝爱,她以死亡斩断了他们间所有的一切,让日后的每一日每一夜,他只能独自活在自己的炼狱中,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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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阴雨,天黑的比往日更早。
屋内湿气甚重,男人久久坐在桌案前,修长的手指细细摩挲着冰凉的墨箫。许是长时间未进食的缘故,薄唇有一丝泛白,将那长箫细细靠近唇边,却是再吹不出一字音符。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萧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