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破旧的官服垂下来,里头瘦骨嶙峋的身体扭曲着四肢、好似断线的傀儡。那谦和温平的面目终究被死气撕开,露出腥臭的疯狂和狰狞。
司扶风摇头,长长叹了口气:“究竟做过多少龌龊事,才揭出些影子,就被人灭了口……”
她说着,复又迷惑的微皱起眉头:“还……到底为何要苦着自己,摆出那清廉做派?”
姬倾垂着眼、声气淡淡地:“这其中盘根错节,回了提督府、无人处、方可言说。”
司扶风却懊恼地揪了揪袖口,一脸郁气:
“只是线索又断了,那人心思毒辣,只怕每个涉事之人,他都派人盯了梢。你我只要去了,没证据便罢,若是有,就立刻痛下杀手、舍卒保车。你我倒成了索命的,上谁家门、谁家就要预备着白事。”
姬倾沉默了片刻,冰山似的凉意自眉目间浮出来:
“那咱们便不去敲门了。”
司扶风微微一怔,皱了皱眉:“那咱们做什么?”
姬倾垂下眼帘,微微靠近她耳边,烟烟袅袅的冷香里便洒落碎冰:
“昨晚上咱们唱了鹬,今个儿咱们唱了蚌。”
“下一出,咱们唱渔翁。”
司扶风心头微微一动,一瞬间有灵光闪了闪,又被茫茫思绪淹没。
她心中喟叹,低头看向一地狼藉,眸子里倒映着慢慢洇开的血色。
而血色之上,一颗小小的银锞子、尚在闪耀着令世人为之疯狂的辉光。
第8章秀色山茶白雪、秀色逶迤
曹蓬山踏进无量殿的时候,不由自主放轻了脚步。
日头的冷焰斜拉出他扭曲的影子,映在佛堂入口的一小片光下。他踩过那苍白的薄光,很快就走进了深海一样冰冷的浓影里。
四壁的黑暗无声压下来,沉甸甸叫人喘不上气。
无声亦无边的深沉被脚下藏青的琉璃砖倒映着,触目皆是夜色。人走在凉冰冰的地上,像堕落于虚无。
他一路走到大殿深处,才在浓墨里寻见了一星子明灭的光,宛若骤雨汪洋间的磷火。
曹蓬山抬头,昏黄微光跳荡在地藏菩萨脸上,那铸着金粉的面目垂下来看他,明时慈悲、暗时谛视。他便下意识在衣衫上擦了擦手,尽管火药粉尘已经洗得干干净净,但他总能嗅到一丝冷硬的铁味。
他顺着菩萨悲悯无言的目光往下看,蒲团上跪着低头不语的人。
那人披散着长发和衣袍,周身泛起细密银闪,纯黑袍袖莲花一样散落在满地暗光里,一路隐没进浓影深处。
“殿下。”曹蓬山跪下去,刻意压低的声气却还是在大殿里叠叠回荡、像海浪撞在礁石上。
黑暗的角落骤然炸开一声咆哮,贪婪的猛兽重重撞在铁笼子上,它的怒吼沉雷似的滚动,于暗处奔涌回响。
蒲团上传来鼻音沉沉的低冷呼唤:“迦梨!”
笼子里的猛兽便安静了下去,一点点退回它盘踞的浓影里,只露出一点锋利的爪子、在昏黄烛火里冷冷地闪。
蒲团上的青年发出喟叹似的呻吟,他舒展着脖颈、无声无息地站起来。那华贵的衣料自曹蓬山眼前簌簌游走,像收拢了一片夜。
青年转过身来,苍白赤足踩着冰冷地面,深刻的骨节和筋脉间、起伏着斑驳的血点。
他的衣摆拢起来,便露出身后砖面上嫣红点点的玉白手臂,腕间还悬着细细的金钏。
曹蓬山静静抬眼、顺着那手臂看向青年身后,横陈玉体的美人面朝菩萨、看不清脸,唯有一枕青丝下,半掩的玉颈春痕斑驳。
而那堆雪似的胸口,斜插着冷光闪闪的长刀,刀下蜿蜒出蜈蚣似的血红、一路撕开了胸腹,白雪皮囊下、亦是脏腑污秽。
青年拖着鼻音的桀骜声气回荡在大殿里:“杀了几个?”
曹蓬山跪伏下去,额头贴着一片冰凉:“殿下恕罪,姬倾和那位郡主实在敏锐,小的只趁他们不备杀了宋培然,那个钱从、被救下了。”
青年踩着夜色朝他走过来,苦涩的檀香混着腥甜的血气扑在曹蓬山脸上,叫他忍不住胸膛里翻涌。
但他生生忍住了,跪伏在青年脚下,像笼子里那只温驯的困兽。
青年俯下身,逗狗似的拍了拍他寒毛耸立的后颈,阴冷地轻笑落下来,渗进骨头里、叫人一个寒噤:
“那位大人终归只要宋培然闭嘴,至于钱从、且让他受些罪再走吧。
曹蓬山静悄悄舒了口长气,绷紧的脊梁骨微微松乏了些。一截碎银浮动的衣摆在他面前晃,青年深沉的鼻音混在浓影里,像是在问他,也是像是在问自己:
“你说,那阉人同时盯上了陈玄之和宋培然,但那位大人、怎么偏只要宋培然闭嘴呢?宋培然除了帮本王做事,是不是还知道些别的秘密?”
曹蓬山的声音闷在地上,听不出起伏:“小的愚钝,不能为殿下分忧。只是殿下在户部和兵部的臂膀都被姬倾折了,小的只觉着,这阉人实在狠毒。”
头顶传来一声轻蔑的笑,那半睡半醒似的声音懒洋洋拖长了:
“无妨,也到了收网的时候了。你且带人去盯住姬倾,一旦他找到那些行踪诡秘的鬼虏人,你们便出手拦截,务必要护着鬼虏人、带着假的军防图离开大胤,西境换帅便指日可待。
“另外暗地里给本王查,那位大人究竟借宋培然的手做了什么,本王也想一窥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