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偏开目光:“也多谢他照顾你。”
大档头冷笑一声,不再看他一眼,转身就要消失在松林中。
杜柏岩却淡淡开口:“我还有桩好生意,你看看做不做。”
大档头的身形顿了顿,他没有回头,只是爱怜地抚摸着寒鸦的羽翅,声音冰凉如月:
“什么生意?”
杜柏岩的眸光缓缓沉下来,隐在夜色里,像烧着黑色的火:
“陈家没了,我知道。但陈伶俏不能那么容易的死,我要你们用最狠毒的手段折磨她,不许她死,要让她长命百岁、时时煎熬。”
大档头便哀哀怨怨地叹了口气,轻哼似的冷笑一声:“陈家出事才几天,杜先生的消息倒是灵光,怎么、人留在鬼虏耳朵却留在大胤了?”
“交易?你拿什么做交易,你这条叛徒的命吗?”
杜柏岩并没有被他的尖刻刺伤,他冷漠得如同风扬起的碎沙,天地之间,他早已承不起牵挂。
他的声音沁在晚风里,宛若一点墨汁融入冰隙:
“我的命从来贱,陈家能践踏、皇帝能践踏,鬼虏的大汗也能践踏。”
“但有个人的命很珍贵,无论是于大胤而言,还是于这世间而言。”
大档头微微侧过脸,冷笑一下:“哦?还有这种人?说说看,让咱家开开眼。”
杜柏岩望向崖下蔓延的军帐,声音被风吹散于天际,便淹没在那星海一般浮动的火光里。
他朝城关仰起脸,微微地笑:
“弘王世子,司摇光。”
第30章柿子烟火烟火还是那个烟火,人间却不……
司扶风捧着热腾腾的酥酪,望着栏杆外的柿子树发呆。
深秋转红的果实深深浅浅点缀在枝头上,像一只错落着珊瑚珠的碧玉步摇。风吹着雨丝笼下来,一颗颗果实沾满了雨水,那枝头就颤巍巍地晃,一派热闹诱人。
层层纱帘罩住的躺椅上,太子淹没在堆叠的狐裘里。他搂着手炉,循着司扶风的目光看向枝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唇边噙着些悠远的笑意。
今日看着,他的精神气儿似乎好了些。
但他心里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太子垂下了目光,望向暖腾腾的奶气后司扶风的脸,红扑扑也像一颗小柿子。他便笑了,轻声开口:
“小扶风不喜欢吃酥酪吗?待会凉了要闹肚子。”
司扶风这才回过神,心不在焉地拿勺子拨着酥酪里的江米团子,甚是勉强地笑了笑:“谢谢太子,我们在西境,常吃冰东西,都习惯了,不会闹肚子的。”
太子看着司扶风,苍白的脸浮起一个笑,那笑容在珠灰的云光下脆弱得轻透,宛若一片春冰、指尖碰一碰就能碎裂融化。
他的声气温柔而短促,仿佛一缕虚烟:
“小扶风,我叫伯玉,你就像柔训那孩子一样,无人处、便喊我伯玉哥哥吧。”
他说完这样长一句话,胸口便隐隐涌着腥甜的气息,他强自镇定的微笑着掩盖、硬是将那横冲直撞的血气按捺下去了。
司扶风看得出太子痛苦的忍耐,但她也明白,眼下比起再一次的施针和吃药,不如让他自在一小会。于是她便牵起个灿烂的笑,脆声说着:
“伯玉哥哥的名字真好听,柔训公主名字也好听、人也温柔可爱。”
司伯玉的胸口一阵深深的起伏,好一会,他才咽下了喉间的温热,望着栏杆外挂满雨珠的柿子树。那剔透的光折射在他浅墨的眸子里,映着满天湿漉漉的流云,穿透了微凉而渺远的时光。
他的笑容有了眷念和怀恋的意味:
“这颗柿子树,是我从如今母后的宫里移栽过来的。它在母后的院子时,长得极好,我们几个兄弟姊妹一到秋天,就眼巴巴的等着柿子熟透。”
“叔衍虽然是我们之间最老成的孩子,但他那时年纪小,也只跟在仲瀛后面,嚷着要二哥陪他玩。那时候仲瀛顽劣,但对兄弟姐妹极好,谢太傅的儿子有时候说柔训两句,他就要想办法给谢璀使绊子,不许谢璀欺负妹妹。”
司扶风先时听得满头雾水,然而等他说完,她便反应过来——
司伯玉、司仲瀛、司叔衍。
太子、恪王、宣王。如今争锋相对的破碎骨肉,曾也围着一颗柿子树,笑闹着追逐满树香甜。
她有些感慨地望着司伯玉慢慢浮出惆怅和悲伤的脸,心头也一缕缕积上了沉闷的云气。
司伯玉的眸光有些苦涩了,声音也微微低落下去:
“仲瀛这孩子……他本与我最要好,许是因为、我们都是没有母亲的孩子,都在养母身边长大。”
“不过我比他幸运些,如今的母后待我极好。但荣娘娘待仲瀛冷漠,虽然锦衣玉食,但连仲瀛摔下马发烧,也只有父王在的时候,她才会在。所以仲瀛小得时候最黏着我,直到他十二岁那年。”
司扶风看他按着心口轻轻咳起来,便赶紧捧上热水,然而司伯玉只是咳了一会、便摆摆手停了下来。
哪怕只是几下轻咳,却已然耗尽了他全身的气力,他感觉自己的骨头像是散在躺椅间,连痛苦的能力都没有。
司扶风正想开口劝他好好休息,但司伯玉却望着那柿子树,朦胧的眼前浮上了迷茫和沉痛的神色:
“我一直在想,成嘉十五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仲瀛忽然就变了,为什么父皇明明曾对他寄予厚望,最后却变得无限溺爱和纵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