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仿佛进入一片凶险黑暗的密林,到处都栖息着野兽,你定要小心,不能被他识海中任何邪物察觉。”
沐师姐的警告又回荡在耳侧。
“洛家的女修在灵识上都有极高的天赋,你或可一试,但你要记住,这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事情。”
当年洛羲和逃出裴家后,自毁内丹除尽蛊虫的煞气,本以为此后便可高枕无忧,但一年后她生下的孩子,却在颈后发现了一根煞气凝就的漆黑魔骨。
宛若狰狞的附骨之疽,蛰伏在惨白幼嫩的皮肤下。
这是无法逃避的命运,退无可退的现实。
她以为自己逃过一劫,然而并不是,她只是将本属于自己的残酷命运,转移给了无辜的后代。
曾有无数次,洛羲和将手放上婴孩的脖颈,但他却反而在朝自己笑。婴儿无知无辜的笑,令一个母亲根本下不了痛手。
“洛羲和那般厉害的圣女,哪怕是自毁内丹,也无法真正除尽自己体内的煞气,所以小蝉师妹,你要做好付出比她百倍艰辛的准备,因为这或许需要一年,十年,甚至永远……”
江衔蝉深深吸了口气,又加了一缕灵识。
仿佛一头扎进深海,她面前一片漆黑,透不过气,也看不见前路。
但她所走过的地方,却留下一道雪白的痕迹,这应当是有了点用处。
江衔蝉迷茫地环顾一圈,只要她把这地方都走一遍,就像贪吃蛇一样把这些凝滞了的黑气给吞掉,就可以了吧?
然后她在前方看到了一抹人影。
他戴着峨冠,身着玄衣鹤氅,背后却用金线绣着张牙舞爪的恶鬼,手中一把漆黑的长刀,斜斜地垂在地面。
明明是一副修士的打扮,却透出一股让人心悸的邪气。
人影缓缓转过身,露出的却是一张稚嫩的脸。
这是十岁的景箫?
也许是十一岁?
“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久了。”少年嘴唇开合:“这里太黑了,我找不到出路。”
他脸上露出迷惘颓丧的神情,好似在迫不及待地找一个人倾诉:“阿娘告诉我,我爹爹是天下最正直的人,她要我也做正直的人,我努力了,可是很多人都骗了我,就连阿娘也死了。正道之途太崎岖,我便想换一条路走,走以杀止杀之路,可我却杀了不该杀的人,这条路是错的,我再换,那便忍辱含垢,委曲求全,到最后我却死了,这也……也不行……”
“我试着找了很多条路,可每一条走到尽头,都是一片漆黑,所以,你能给我指一条道路吗?”
江衔蝉回头看去,她雪白的身影,倒映在身后的黑暗里。
光明投下黑暗的影子,难道黑暗,却能孕育光明的影子吗?
江衔蝉不知道。
但少年的脸上,却云销雨霁,他在朝着她的影子走去。
他身量逐渐拔高,太虚宫的玄衣变成了江门宗的蓝白鹤氅,他目视前方,同她擦肩而过,走进她的影子里。
寻寻觅觅、上下求索,这就是他所求的归宿。
“以后的路,你……不用再找了。”
第58章他所以为的梦
在景箫的记忆里,阿娘是对他最温柔的人。她从未露出类似于绝望、愤怒这样极端的情绪,永远都是优雅端庄,不卑不亢。
在五岁的某一晚,他在睡梦中感觉有人掐住了自己的脖子,他以为家里进了歹徒,却不想那背着光的黑影,露出的却是阿娘的脸。
阿娘是睡着的,双目紧闭,似乎不知道自己即将取走的是儿子的性命。
女人秀美的面庞滚下连串泪珠,滴在他脸上,嘴唇颤抖,手上的力道却逐渐加大。
他已经快无法呼吸了,但他想的却是:阿娘一定是做噩梦了,她把自己当成了梦境中的坏人。
这个年纪的孩子,尚无死亡的认知,只有求生的本能,但他的本能是想让阿娘不那么难受。
所以他没有挣扎,而是费力地伸出短小的手,拍了拍阿娘的背。
他脖颈上的力道慢慢变小,阿娘俯身抱住他,哽咽声透过胸膛,震颤着他的耳膜,只重复着一句话:“你怎么不反抗……好孩子,你怎么不反抗……”
五岁的他并不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而那之后,阿娘也不再出现任何反常之举,那个不寻常的夜晚也被淡忘在他记忆里。
多年以后,他明白了,阿娘在装睡。
如果他当时选择的不是去安抚阿娘,而是露出凶恶的本性,那么阿娘或许,就不会松手。
他为这想法不寒而栗,以至于至今不敢揣测,当时阿娘说这话时,内心感受到的,是如释重负的欣慰,还是无可奈何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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滂沱大雨还在下,雷声咆哮,如九霄阵阵不断的鼙鼓声。
身下的这张椅子,冰冷,坚硬,寒意从脊背爬上来,景箫这一觉睡得并不舒服。好在后半夜似乎有人给他盖了衣物,身上渐渐变暖。
他微微睁开眼睛,看到面前果真站着一个长发及腰的人影,殿内没有点灯,但他和所有魔物一样,在黑夜中视力极好。
那人披着外袍,却只着一件里衣,或许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里衣的领子敞开一道小口,如一朵皎洁的玉兰花盛开在夜色里。
他眯起眼,想去摘下那朵朦胧的花,结果那花仿佛成了精,突然往后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