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阿蛮曾言,她比阿岫大了些许,跟在大殿下身边时,恰逢遇见过女帝曾抱着在襁褓之中的阿岫,那时的阿岫被尚好的织锦包裹着,周围仆从环绕。
那时阿蛮尚不懂事,却也知道二殿下是陛下第一个可以承袭帝位的孩子,占了长女之位。
只是后来的事情就变得颇为玄幻,玄幻到阿蛮第一次知道,这皇宫是可以顷刻让人从云端跌落凡尘的。
曾经人人追捧的长皇女变成了如今人人都可以踩一脚的状况,陛下的刻意忽视更是纵容了这样的情况。现在唯一庆幸的事情便是当事人是个知足常乐的,安安静静地坐在院子里也不出去,最多吃完饭绕着医女所走一圈消食。
说起来这医女所也离得惩戒堂很近,只隔了一个小弄堂,而之所以这么近,也是因为方便治疗,省的出人命。
这两日总是陆陆续续的有一些被打得半死不活的小郎君被送过来。
阿岫听小白说是因着近日初家郎君入宫,连贵夫气得上火,已经弄伤了不少无权无势的小郎君,就因为连贵夫一心笃定是因为这些妖里妖气的郎君迷惑了陛下。
阿岫闻言都惊呆了。
这男人耍起手段吃醋,还真的是够无法无天呀。
小白轻声对阿岫说道:“连贵夫如今便是仗着三皇女和四皇女所以才无所顾忌,而君后又常居深宫之中不问世事,如今这皇宫之中,除了陛下,便是这连贵夫最大了。”
说起连贵夫,阿岫隐约想起这暖亭好像就是他造的,其余的她也不清楚了,对于宫中人,她基本上都停留在认脸和知道名字的阶段。而君后,阿岫的记忆中好像曾经隐约出现过一张模糊的脸。
小女娃跌跌撞撞地跑着,伸手捏住了少年人纤长如玉的手指。弯腰抱起她的少年约莫十五岁左右,着一身素色锦袍,发带随着青丝垂下,身边还牵了一个比阿岫大了两岁的云朝岚。
【“这孩子太瘦了,五岁的孩子竟然还没有三岁的云曦云昭结实,不若便放在本宫的青云殿和阿岚一起养着罢。”】
小白轻轻的呼唤把阿岫从模糊的记忆之中唤回,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和这具身体的记忆逐渐融合,一些零碎久远的记忆总是会令阿岫失神。
这一段在青云殿短暂的美好回忆,总是会在旁人提起继君后时想起。
医女所的门再次被敲响,小白打开门时,一股子浓重的血腥味迎面而来,一个已经宛如血人的郎君躺在板车上,身上的血还在不断渗出。
阿岫被这血腥味熏得难以抑制地产生了呕意,心中对连贵夫的行为更是鄙夷了彻底。
如此心狠手辣,已经不是恃宠而骄可以洗地的了。
阿蛮和段莲也都已经出来,见状开始处理伤口。
“这么大的伤口,若是运气好止住血还不一定活得下来。”段莲冷淡地说道。
淡漠的眉眼让小白有些气恼。
卑微的侍从,能有个活命的机会已然不易,竟然还在此处冷嘲热讽。
而阿岫也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段莲这话说得虽然难听了些,可是也是事实,伤口这么大,被感染的风险也大,这已经不是止血的问题了。
阿蛮取出一套长针,在火上烧红之后,又沾了沾一旁的烧酒,之后就穿上细线准备缝合伤口。
一旁的阿岫站在一旁欲言又止,阿蛮注意到她还站在一旁,轻斥了一句让阿岫回去。
“阿蛮,不若你的手也试试沾一沾烧酒?”
阿蛮怀疑的眼神让阿岫说话更加结巴了,她轻声细语地说道:“就……就……我瞧着先前有人也用烧酒处理伤口,后来感染化脓的状况好了许多。”
这些日子阿岫也发现其实如今也是有无菌操作的概念的,只是大多数用在器具上,而且消毒用的烧酒虽然可以算是烈酒,却不如提纯过的医用酒精好。
听完阿岫的话,阿蛮似乎也觉得有理,于是操作之前也伸手在烈酒里面泡了泡,阿岫见到阿蛮听进去了,就一直在旁边时不时地提醒阿蛮用烧酒泡泡,做到时常杀菌消毒。
阿蛮的表情虽然不耐,但是从医者的角度来说,阿岫的想法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问题,如果这小小举动能给病人多争取些活下去的概率,阿蛮并不在意多加一个步骤。
段莲却有些瞧不上阿岫这个外行在这里一直指手画脚,多次驱赶之后,阿岫最后怯怯地提醒了一句后就出了房间。
小白则是在外面担忧地看着阿岫,见到阿岫出来便立刻递了帕子让她擦汗。
阿岫接过手帕却有些心不在焉,这样的状况,让阿岫有些动容。
女孩沉默的模样让小白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不由得自卑地低下了头。
“这是怎的了?”阿岫注意到了小白的异常。
“无事,只是小白担忧殿下,小白太无用了,不能为殿下分忧。”
因为一靠近酒味重一些的地方,小白就会浑身起小红点,这让阿岫知道小白应该是酒精过敏。
她轻声说道:“有什么可担心的,只是我方才在想一件事情。”
小白好奇地问道:“什么事情?”
阿岫则是一脸神秘地说道:“小白到时候就知道了。”
日子过得极快,转眼先前送来的那受伤郎君已经伤好,虽然中间也有化脓的时候,却没有预料之中的严重,病人都只道阿蛮医术高超,只有阿蛮知道,二殿下那小心翼翼的提示才是关键。
说起来阿岫那两天都呆在房间涂涂画画,等到阿蛮带着那名为渐浓的郎君上门感谢时,阿岫才知道原来这受伤的郎君会是君后的贴身侍从。
渐浓上门感谢恩人时是万万没想到对方会是个像个易碎琉璃般的女孩。
进房拜见时,女孩正穿着略微厚实的春装,小脸瓷白,下巴尖尖的,唇色宛若春日桃瓣,是浅粉色的。白色单衣之外罩了一层浅绿色的夹袄中袖外衫,宽大的袖口用一条红绳缠住,露出一截藕臂,而她手中正摆弄着一些铁片。
门推开时她还没注意到一旁的阿蛮和渐浓,等到阿蛮开口之后,阿岫才反应过来,然后打了个招呼。
旁边的渐浓依稀认出这有些熟悉的轮廓。
原来,他的恩人竟然会是二殿下。
二殿下……渐浓忆起当初公子将二殿下带回青云殿时的场景,原以为二殿下会成为公子的依靠,却没想到陛下直接将病中的二殿下再次丢回栖兰殿自生自灭。
渐浓知道这其中秘辛是他不能探听的,也就渐渐将二殿下的事情烂在了心中。多年之后再见,纤弱的女孩再次唤醒了渐浓对她的记忆。
五岁的孩子,话都说不利索,站在地上也站不稳,就像风中的野草一般在栖兰殿中成长,因为太瘦弱,眼睛衬托得很大,被那双眼睛望着的时候,多数人心中都是不忍的。
公子当年,把这孩子送回栖兰殿,亦是有万般不舍的。
“多谢二殿下救命之恩,渐浓没齿难忘。”听到这突然出现的陌生男子这么说话,阿岫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干了什么?
后续在阿蛮的提示之下才知道这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就是当日的那个血人。
对方突然跪下的举动也让阿岫很是手足无措,她跟阿蛮熟了可以开玩笑打趣,跟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她是半句话都蹦不出来的。
可是人家又是这般热情的样子,阿岫招架不住,只好讷讷地说道:“不客气。”
“当日连贵夫以渐浓挑衅君后,若非二殿下,渐浓如今便是一副枯骨。若是二殿下有用得到渐浓的地方,渐浓必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阿岫闻言,只摇了摇头,说道:“那你就好好养伤吧,本宫并无所求。”
言罢,阿岫继续摆弄着自己的铁片,偶尔还用尺子量了量铁片的大小,用炭笔记录下数据。
面对如此淡定的二殿下,渐浓也是第一次犯了难。
第10章.第十个凤君你便叫云岫好不好,青云出……
渐浓回到青云殿时,身为君后的洛扶卿小憩刚刚苏醒。
二十五六岁的俊秀青年青丝披散,只着了一身单衣在内室倚着软塌执一卷旧书垂眸看着。不远处的香炉烟气袅袅,洛扶卿的样貌隐匿在烟雾之中有些朦胧。他的气质是柔和的,若放在前朝,必定能称得上是温润如玉的君子。
“是渐浓么?”低沉的声音从内室传来,洛扶卿一卷知道渐浓回来了。
渐浓躬身应是,等进了内室之后便汇报了自己近日的状况。
“身上的伤可是大好了?”洛扶卿放下书卷温和地问道。
“已经大好,先前还去叩谢了恩人。”渐浓说道。
而洛扶卿被渐浓服侍多年,又怎会听不出渐浓的言下之意呢。
青年缓缓起身,乌发顺着肩膀垂落,遮住了他的大半面容,他坐在镜前,渐浓麻利地去了玉冠帮他盘发。
“是二殿下救了奴。”渐浓开口说道。
“原来是那孩子么……”洛扶卿被提醒了之后恍然忆起,“说起来,那孩子今年也有十五岁了。”
“是啊。”渐浓手上的活计并未停止,边盘发边和洛扶卿聊到,“二殿下如今出落得很美,只是就如同幼时那样,瘦弱了些,性子内向了些。”
“改日你多送些补品去给她罢,从本宫的私库中出,当年的事情,终归是本宫对不住那孩子。”洛扶卿的眸中出现了懊恼的情绪。
渐浓闻言叹气,说道:“公子当年已经尽力了,切莫自责。只是当年陛下固执了些,而公子当时也刚刚入宫,不好拂了陛下的意思。家主希望您做的,就是将大殿下养成。”
洛扶卿闻言,只苦涩叹气道:“阿浓……改日本宫去见见小二。”欲言又止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彼时阿岫尚未有名字,洛扶卿寻到她时,一直都叫她小二,后来女帝随意在名笺上圈了一个“绣”字,洛扶卿最后提笔改成了“岫”字,女帝也没有多说什么,便默认了下来。
彼时话音刚落,云朝岚就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行礼之后,洛扶卿便屏退下人,和云朝岚聊了聊近日的状况。
“母皇近日不知为何,开始着手拿初家开刀。”云朝岚将自己调查地东西递给了洛扶卿,“我总觉得母皇待那初墨禅不一般。”
洛扶卿面色淡淡,似乎对女帝的感情生活并不感兴趣。
“初家的事情阿岚你无需多虑,陛下要动初家,不过是动其他世家的一个引子,初家不过是顺手递上来的棋子。”洛扶卿说道,“你只需要谨记,护住洛家。”
云朝岚闻言,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但是在外如此张扬的少年最终还是乖巧应是。
洛家,是他父后的家族,而如今的君后,算是他的小叔叔,也是他父后的嫡亲弟弟。
只因为他云朝岚并非女儿身,一个世家的荣耀似乎要在他这一代终止。
二人的谈话在结束之后,洛扶卿突然开口问道:“近日你和小二走得很近?”
云朝岚闻言,神色不变,只淡淡说道:“先前瞧着她快死了,便救了一回,后来想着也算是有稀薄血缘的,就帮扶了一两次。”
“小二的事情,之后不要再插手,陛下不会乐意你同她亲近。”洛扶卿淡漠地说道。
云朝岚隐藏在袖袍之下的双手紧握成拳,最终只是咬牙点头。前些日子因为阿岫的事情,顶撞了母皇,百越之事已毕,母皇已经想要回他手中的兵符,叔叔的警告亦是提醒。
少年人难得作出一副乖巧模样应是。
只是待少年出门回到自己的宫殿之后,神色骤变,手中取了软鞭用力甩向侍从,精致漂亮的眉眼之间戾气横生。
“是哪个贱胚子把本宫和阿岫的事情让君后知道的?”
软鞭划过半空,产生飒飒的破空声。
众人皆缄默不语。
云朝岚也不在意这群人的沉默。
他告诉自己需要忍耐,因为忍耐确实是有必要的。
把所有的一切从三皇女和四皇女手中夺过来才是最重要的。
爬的够高,才能随心所欲。
阿岫当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她正在求着阿蛮帮她打一下铁片。
她最近弄了一个简易的蒸馏装置,需要不少铁片围成铁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