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已经被摆在一旁的精巧小机关,少年人双目赤红,身体不自觉地颤抖着,因为太过激动,薄唇一直抿着,长睫微微颤动。
这机关还是阿岫在现世时自个儿一点一点摸索拼凑出来的,她一直很喜欢动手做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而云朝岚之所以一眼认出这小机关,也是因为当初阿岫曾言这是她的梦想。
坐着这个小风怪,顺着风力一步步前行,如果有一天能飞上天去自由自在的,那便更好了。
只是这样的梦想最终也在生活的重压之下被悄然掩盖。
洛扶卿察觉到了云朝岚的苏醒,发觉已经退烧,也松了口气。
“小叔叔不用担心,阿岚前些时候只是梦魇罢了,如今魔障已消,无甚大碍。”
他的魔障已经寻到了,他找到那个一声不吭就撇下他的姊姊了。
不过,现在却是他的妹妹了。世事轮回,真是有意思。
洛扶卿没注意到云朝岚的异常,此时的他警惕地瞥了一眼门外的护卫,也大约知道隔墙有耳,便没有继续说话,只在云朝岚面前提了一下阿岫的事情,说是阿岫已经寻到,不过似乎生了病,需要静养。
云朝岚闻言,唇边浮现讥笑,若真是如此,按照那初墨禅的性子必定早早就开始着手准备登基大典了,如此狠辣之人,就算阿岫病了怕不是也会直接让她带病登基。
对于外人,此时的云朝岚向来是以最大的恶意猜忌的。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阿岫尚未寻到。
他会比那奴隶先找到她的。
另一边的云岫在假山之中窝了许久,之后就听见外面多了动静,探头一看,好家伙,竟然开始填湖?
看着莫名多出来的宫人,缩在假山中方才过了一日的阿岫只觉得头皮发麻。这初墨禅必定是想要来个瓮中捉鳖了,这可如何是好?
这么躲下去并非长久之计,阿岫紧张地看着填湖的动作,心中愈发烦躁,只觉得奇怪,为何这初墨禅突然这般执着于她?不就是开溜了一个不受宠的透明皇女嘛,当她失踪了不久可以了?
她也不是没想过初墨禅会念及那么一点点救命之恩,只是这种做大事的人怎会因为这么一点救命之情就会心软?她更相信这是别有目的的,因为没有什么无缘无故的好。
阿岫满脑子都想着如何才能逃出去,这人工湖凿开的通道是目前最接近出宫出口的,初墨禅这混蛋不可能不去封锁其他的出口,到底该怎么办?
因着过于紧张,阿岫倒是难得清醒了一些,她在这洞中熬到了夜晚,宫人们也少了一些,原以为这宫人会在晚上休息,结果初墨禅依旧安排了宫人。
这是在连夜填湖?
原本想在晚上趁机偷偷溜出去看看情况的阿岫算是被初墨禅的动作逼服气了。这愈发让阿岫这不聪明的小脑瓜把这事情往阴谋诡计上引导了。这么费尽心思找她,能不是有阴谋她都不信。难不成还是喜欢她不成?
不过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阿岫还是找到了一个小小破绽。她发现有宫人会运填湖的土壤来这暖亭,有一车似乎出了什么状况,土质太过松散,为了安全为上便没有再继续使用。甚至还听宫人抱怨这土壤是从宫外运的,到时候还得运回去,费事费力。
这可不就是一个机会么!
趁着夜色,阿岫把自己的家当再次清点了一番,瞧瞧顺了一把小锄头,便有模有样地混进了填土小队伍中。因为赶工的缘故,女工也没发现多出了一个小矮子,阿岫发现没人注意自己,悄悄靠近了那土堆。
原本她已经做了钻土堆的准备了,却没想到这推车下面另有乾坤,刚好有一个简陋的隔板,若是寻常女子还真无法钻进去,可阿岫这副豆芽菜的身板却面前可以钻进去,再加上有土壤掩饰,阿岫第一次觉得老天爷眷顾了她。
然鹅老天爷和上帝叔叔对阿岫的眷顾只有那么一瞬,出去的时候,好死不死碰见了从南门出宫的初墨禅。
在听见那些宫人说出这是初墨禅的马车时,阿岫几乎要觉得这是初墨禅给她下的套了。她听着这声音着实有些头皮发麻,往日温柔如水的音调在她耳朵里只觉是催命符。
那催命魔王的手下还给回了这车土壤的用处。
“查。”少年的声调懒懒的,透着些许漫不经心,可是就是这样漫不经心的话,却让阿岫又开始揪心。她躲在夹板之中瑟瑟发抖,她的脑海之中还不断回闪着当时初墨禅衣襟沾血是的样子。
明明看上去是个再温和不过的少年,为何成了这个样子?阿岫当时只觉得世界观都崩塌了,好不容易把世界观重新塑造,却也只是掩耳盗铃。
因为一次的破绽,让阿岫发现了他愈发多的诡异之处。
“禀告主子,并无不妥。”搜查的人并没有搜查隔板,在土堆里面翻来覆去的翻查,并没有找到阿岫。阿岫也随之松了口气。果然正常人都不会想到这隔板。
“主人,洛家那边已经在下死命令了。”一道黑影从初墨禅身边闪现。
“先杀鸡儆猴,有连家在前,洛家家主能成为尚书,并非蠢人。”初墨禅吩咐道。
“是。”
马车缓缓开动,调转方向准备重新进宫,推着土壤的板车也运向了另一个方向,随着车轱辘声的远去,阿岫也渐渐松了口气。
马车之上,阿箬像初墨禅报告着近日填湖和寻人的进展。
彼时初墨禅认真听着,看到阿箬呈上一块在花丛之中勾下来的碎布,金贵极了的布料,全被这小祖宗做了内衫,初墨禅隐约想起阿岫逃跑那日估计连保暖的羽绒袄子都未曾穿,就这样直挺挺地跑了出去。估计回来又得病一场。
哼,该让这不听话的殿下病一场,病一场就学乖了。
初墨禅极少就这样孩子气的想法。这样的想法让初墨禅自己都觉得新奇。
不得不承认,他有些想殿下了。
很想殿下。
“暖亭可有继续搜查?”初墨禅随口问道。
阿箬垂眸说道:“有,还寻到了一些糕点的碎屑,想来二殿下在那里踯躅了许久,今日拂晓才离开那处。”
“暖亭既搜了,可还有哪里未曾搜?又或者有无离开暖亭的东西?车马之类的?”
初墨禅当日未曾继续搜查,在暖亭等待了许久,可这二殿下迟迟不上钩,便只能另想法子,未曾想还是被她溜了出去。
阿箬仔细想了想,答道:“若是如此,便只有方才那辆离开宫中的板车,只是这板车之中已经搜查过,土里不曾藏人。”
“那板车之下呢?可有挡板?”
阿箬闻言皱眉,犹豫地说道:“有倒是有,可是这如何能藏人?”
“如何不能?”初墨禅的手中还把玩着原先那把匕首,价值千金的红木桌子被他随意了好几道划痕,“我那殿下,最是鬼灵精,瞧着闷不吭声再老实不过,小脑瓜里的鬼主意却不少。”
“属下这便去追。”阿箬有些害怕此时的初墨禅,连忙负荆请罪想去追查。初墨禅没有反对,只点了点头,又恢复成了一派和煦的样子,只是面皮如神佛,这骨子里却像极了恶鬼修罗。
阿岫打了个寒战,她注意到宫门已经远了小宫人刚准备处理掉这些废土时,便从这车中冒出了个小土人,浑身脏兮兮的。
这小宫人刚准备开口骂人,熟料这小土人便塞了一小块银锭子,轻声说道:“好姐姐,我家中老母病了,这上头的领头不给批假,如今宫中还戒严,故而乘了您的东风,便求您放我一马。”
这声音听着年岁不大,小宫人也不会和钱过不去,手下银锭子也就没有继续说什么,只呵斥阿岫赶紧离开。
阿岫闻言立马撒开腿往隐蔽的地方先跑。她之前只记了一点点地图,她知道东城是热闹的地方,按理来说她往越热闹的地方跑越好,可是她也没忘这宫中的情况,还是先跑到人少的地方确定自己没什么大问题再出现会比较好。
想到这里,阿岫打定主意准备先去与东城相反的西街。西街如今渐渐被废弃,连平民都不多,找个便宜的安身之所应当问题不大。
宫门的不远处便是街市,阿岫找了辆驴车,对方看着阿岫灰扑扑的样子,豪迈的大婶见状,只以为阿岫是个落难的乞儿,看着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大手一挥,让阿岫蹭车。
周围也有不少和阿岫一样的女子,穿着短打,扛着不少货物,都是坐大婶车去西街的,阿岫连连道谢。
坐上车阿岫裹紧了自己的口罩,自动远离了人群,别人问话时偶尔搭两句话。
到了西街,淳朴的女子们都纷纷回去找自个儿的夫儿去了,阿岫看着大婶,有些小纠结,她的怀中都是金子银子,她倒不是不乐意拿出来,只是都是金子银子,拿出来太过惹眼。思来想去阿岫把自己的点心给拿了出来。
这是宫中的酥油点心,香香甜甜的,只是阿岫吃着这点心不易克化,就一直放着了。
点心完好地被包在丝帕之中,当大婶看着这块点心,眉头皱了皱,说道:“男娃娃家家的,这样出来可不安全。”
这年头,哪有女娃活得这般精细?看这小身板,瞧着也是个男娃,说不准还是个病弱的男娃,男娃长大了都不曾这般矮小。
第32章.第三十二个凤君少年连儿
只是这看上去瘦弱的娃娃终究还是让大婶不由得规劝了两句:“你这小娃娃,早些归家去,这点心你自个儿留着吃。”
阿岫也瞧出这大婶是个好人,不由得有些熨帖,她道:“这点心味道极好,大婶已经让我蹭车了,若是不收下这点心,反倒让我不好意思了,您便收下罢。我还有事情拜托大婶嘞。”
声音一出,大婶儿也听出这是个女娃,一下子也心疼了些,最终拗不过阿岫的大婶最终接过了那点心,她虽说活得糙了些,但是也能看出这东西是不便宜的。
阿岫见到大婶收下了点心,也松了口气,她还是很怕欠人情的。之后阿岫还问了问这附近可有什么客栈,大婶很热心地给阿岫介绍了自个儿家门口对面的小客栈,里面有一个老板郎。
大婶帮人帮到底,给阿岫带了路,还说是熟人让老板郎给个折扣。
老板郎是个寡言的,阿岫朝他微微颔首,他看了阿岫一眼,只觉是个妆容怪异的人,戴着厚厚的面罩,露出来的部分也沾着尘土,不过他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来者是客。
阿岫上楼看了一下房间,房间虽然不大,但是颇为干净整洁。
“可否为我弄些热水,我沾了一身尘泥,有些不方便。”阿岫礼貌开口。
老板郎点头,临了前说了句:“客人注意身子,冬日沐浴容易风寒。”
阿岫闻言,倒是觉得这老板郎还挺热心,她点头应是,说道:“我知道了。”
之后有个名唤小童的女孩便上来为阿岫送可好几趟水,阿岫没打开门,只从小窗递了两块点心出去,这是她最后两块点心了,只是想她初来乍到,还是得做些人情往来。
小童不过十岁上下,接到点心时有些忐忑,拿着点心下来时,老板郎还在算账。
“阿父,这是上面的姊姊给我的点心。”
老板郎看着这点心,也没有阻止儿子,但是也没有继续说什么。
小童哪里吃过这么惊喜的点心,这点心在口中入口即化,里面还有绵密的红豆沙,这甜滋滋的味道是少有的美味。
他吃了一块,剩下一块交给了老板郎。老板郎神色微微闪烁,对着儿子笑了笑,接过点心。
“小童真乖。”
待吃到点心时,神色却渐渐沉了下来。
另一边的大婶儿也被这滋味儿给惊到了。
“乖乖,这点心怎的这般好吃?”大婶觉得这趟带这么一个娃娃回来却是值得的,能吃到这样的美味。
从门外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身形纤弱,虽说样貌并非拔尖,却生了一身细白皮肉,瞧见大婶便叫了一声阿娘。
大婶见到儿子来了,连忙招呼他过来:“连儿,快过来尝尝这点心,今日阿娘倒是开了眼了,比你做得还好吃。”
被叫做连儿的少年眉头轻皱,心中有些不服气,他师承盛宴楼,倒是不知何时能有让他阿娘夸赞的厨艺了。
然而在尝过那点心之后,连儿确实服气,酥皮起得极好,连形状都很漂亮,味道更不必说,甜而不腻,这样的点心怕是只有宫中的贵人尝过了。
连儿向来是好学的,对着这样一个新奇点心,焉能不好奇?
于是他朝自个儿的母亲那里打听到了阿岫的住处,鼓起勇气想要去询问阿岫的去处。
大婶儿也大概知道儿子这是又心心念念着求师去了,只是大婶想着那娃儿瞧着细胳膊细腿的,着实不是当厨子的料啊。不过自家儿子瘦弱成那样都成厨子了,那娃儿说不定也可能是?
彼时阿岫正在洗漱更衣,她里面的内衫是干净的,于是在房间内她还是穿着一身白色的内衫。在听见敲门声时,以为是那小童又来了,于是透过小窗说道:“不用送水啦,今日已经足够了,你好生歇着罢。”
话音刚落,从外面传来了一道轻细的男声。
“冒昧前来打扰您了,我是今日那大婶的儿子,从家母那里尝到了您的点心,便想向您求教一番。”
阿岫听见是个男孩的声音时很懵逼,毕竟她才刚来此处,怎么还有人这么兴冲冲地上赶着来了?阿岫有些怀疑。
她警惕地说道:“公子误会了,这点心不过在下偶尔买到,算不得什么珍奇玩意儿。”
连儿听到对方拒绝,也不失落,只是对方的借口着实粗劣了些,这点心,光是用料就不是寻常百姓家能够用得起的。别的小老百姓这酥油都是千省万省的,也就只有那些贵人们会用制这类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