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稍稍冷静了点,松开手,在他对面坐下来。
她抬起下巴,问道:“回答我。”
江锐双手插兜,懒洋洋答:“想退就退了呗。”
“谢阿姨也同意?”
江锐笑笑:“当然,这事回国之前就决定了。”
唐黎直觉反应就是不信。
如果说江锐退役是一时冲动,那谢阿姨呢?谢如苇总不可能跟他一起疯。
可是这一刻,之前很多被她忽略了的小细节,此时骤然就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之前方信维说过他回国之后基本没去ace滑过几次。要不是她说她想看他的表演,那时候他甚至连冰演都不准备参加。
——后来即便答应了去冰演,在ace排练的时候,他也几乎不怎么练四周跳。除了友谊赛那一次,她就没见过他正经跳过几次四周跳。
——在江家的时候,他吃饭从来不忌口。那时候唐黎还以为江家的食材都是特供的,直到开学前不久才知道是芸姐到菜场买的。
——还有每天早上江锐都会吃一种药。当时她随口问过,他答说是维生素。可如今想来,什么维生素,会让一向放养儿子的谢如苇都记得每天早上提醒他吃?
……还有不少细节,此时都冒了出来。
唐黎越想越心惊。
可无数个问题从喉间滚过,却什么都没能问出来。
她瞪着他半晌,最终什么都没说,起身气呼呼地走了。
她要走他也没拦,他伸手将筷子拿过来,低头慢条斯理地开吃。坐在远处那几个室友赶紧过来,叽叽喳喳地问。结果才开口就被江锐堵回去:“闭嘴,吃饭。”
“……”
唐黎冲出食堂,抬手就给谢如苇打了电话。
她心中已经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了,可她还是想听一听谢如苇的答案。
电话响过几声,通了。
那头响起谢如苇含笑的声音:“怎么啦?这个点给阿姨打电话,是想我了吗?”
唐黎哽了哽,轻声问道:“阿姨,江锐退役的事,您真的知道吗?”
电话那头安静了好几秒。
随后谢如苇才慢慢应了声:“嗯。知道,是我坚持让他退的。”
“……为什么?”
谢如苇轻声答:“去年吧……他为了练四周跳,受过几次严重的伤。手术做过两次,医生说,他如果再那么高强度地练下去,不超过三年,下半辈子就得坐轮椅。”
唐黎愣住了。
她其实知道四周跳有多难练,也知道四周跳有多危险。
四周跳在起跳时需要强大的推进力,跃起后要精确地使起跳方向和旋转方向保持垂直,并在旋转过程中绷紧肌肉,加快旋转速度以抵抗惯性带来的阻力。
而这些动作,要在不到两秒钟的时间里完成,需要高的滞空能力和旋转能力,落地时更要承受体重七倍的重力。
江锐的个子对于男单来说偏高了,现如今国际上最好的男单选手身高普遍在1米62到1米73之间,而历史上比较出名的高个子选手,顶多也就是1米78到1米8左右。可江锐长到1米85了,5厘米的高度看似无足轻重,可在四周跳上却几乎是致命的缺陷。
再怎么天赋异禀,也总有一些难以跨越的坎。
而江锐这道坎,他恐怕真的跨不过去了。
他还那么年轻。
如果那几块还没有定论的奖牌非要用他的下半辈子去换,别说是谢如苇,唐黎觉得自己也不愿意看到。
耳边手机里谢如苇又说了什么,但唐黎已经听不进去了。
没多久,电话里传来通话断掉的忙音。
手机骤然被人从她手心里抽出去,唐黎懵懵然抬眸,就看见江锐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侧,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他淡然笑笑:“都问清楚了?要是还有别的想问的,可以来问我。”
唐黎抿起嘴。
午后的阳光从树叶间落下来,映得他的发丝出现一圈金边。
清风从林荫大道远处一路吹过来。
吹得唐黎发热的脑袋逐渐降下温度。
她忽然想起他们不欢而散的那一天,他站在ace的冰面上,目不转睛地问她:
“你明明还有选择,就这么退役你真的甘心吗?”
“国际赛场上的欢呼声,你就真的不想去感受一下?”
“最高领奖台上的那块金牌,你真的不想抓住它?”
“lizzie,我最后问你一遍——你真的甘心吗?”
那些话是他问她的,更是他在问他自己吧。
“那你呢?”她轻声问道,“那你甘心吗?”
江锐低头看着她的眼睛里映着细碎的光芒,不由自主地笑了。
“当然不甘心啊。”他说。
第25章搭档。
九月的暑气逐渐散去,穿过树叶缝隙的阳光舒爽和煦。
午间的校园里,林荫大道间下了课的学生们三三两两路过,时不时有好奇的视线落在他们身上,心说这两人站在一起看着可真养眼。
唐黎和江锐都是从小出挑到大的类型,早就对周遭的视线习以为常了。
两人仍在旁若无人地四目相对。
“我是不甘心啊。”江锐笑着看着唐黎眼睛,“我可比你坦率多了。我还没去过世锦赛,也没去过奥运会,它们还欠我几个世界冠军。我的确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