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听了毕庆堂的话,眯着眼望着前方,自言自语,当时在山东的时候,多好,多热闹啊!毕大当家的,我家老爷是三当家,表老爷是四当家,还有二当家的许飞虎,哎,二十多年了,没了,都没了!这时候,菜馆的伙计拿来一个纸袋递给毕庆堂,毕庆堂转过头对谭央说,刚刚吃饭,尝出来他们家是正宗的山东地瓜,要了些,回去烤给你吃!谭央笑呵呵的连连点头,毕庆堂刮了刮她的鼻子,老马也跟着笑了。
坐在车上,谭央倚在毕庆堂的肩上,毕庆堂心情颇好的哼着曲子,谭央却微微叹气。怎么了?刚和马叔叔相认,他却又要走了。毕庆堂略迟疑,他不过是想趁着还能干,多挣些钱吧,你舍不得,那我就派别人去?谭央想了想,低头道,别那样,马叔叔该失望了,过几年,等他干不动的时候,咱们接他来上海养老吧。毕庆堂点头,好,那是自然。对了,小妹,毕庆堂忽然问,等我动不了的时候,你还会和我一起的,对吧?谭央一愣,大哥,你怎么又说起这个了?这几天总做梦,梦见我还能动呢,你就跑了!毕庆堂嘻嘻哈哈的说,顽笑一样。谭央白了他一眼,嘟囔着,胡说!毕庆堂回头看了看坐在黄包车里,越来越远的老马,笑道,不过,今晚不会做这个梦了!
过了大半个月,正是周六,忙了一周的毕庆堂办完手头的事就急匆匆的往敬业中学赶,路上看着表,有些失望,眼看就过了下学的时间了。校门口是稀稀疏疏的往外走的学生,司机问毕庆堂,老板,您来接太太,没和太太说吗?毕庆堂盯着车窗外,说了还有什么意思。估计太太已经走了吧,咱们也开车回去吧。毕庆堂打开车门,来都来了,总要下去瞅一眼吧,你等在这儿!
刚走到谭央她们那层教室的楼梯口,他就看见了站在小凳子上,写黑板字的谭央。谭央全神贯注的写粉笔字,也没看见毕庆堂。毕庆堂抱着膀子站在她侧后方,谭央认真做事的样子,他不怎么熟悉,可却有一种别样的魅力。是情人眼里的人尤其可爱吗?他的谭央在旁人眼里是怎么样的呢?他暗自掂量着。
湘凝,把黑板擦递给我啊!听见谭央的话,毕庆堂看了看地上的黑板擦,笑着蹲下拾起,递给了谭央。谭央将黑板上的画擦了擦,又补了几笔,画的是几个穿着运动服的男学生,正在跳起来抛着球,寥寥数笔,画得简单却颇为传神。标题的大字写着春季篮球比赛。谭央的大字写得一向大气飘逸,换到在黑板上写,又多了一份刚毅之气。小姑娘心中有丘壑啊,也难怪赵绫总这么感慨。
湘凝,你看这样行吗?可以的话,我想我也该回家了!谭央盯着黑板,小声问。毕庆堂在后面,哈哈的笑开了,谭央一转头,两条辫子也跟着甩开了。大哥,你怎么来了,都不告诉我!看着谭央看见他后的兴奋样儿,毕庆堂的心里更是开心。谭央从凳子上往下跳,毕庆堂扶着她,急什么,摔了怎么好?
正说着,从楼下跑上来一个女孩子,这是同谭央很要好的一个女学生,名叫章湘凝,毕庆堂也见过她几面。章湘凝的父亲是一个军界出身的要员,她的性格里也有那么几分军事家庭里干脆利落的味道。谭先生,您又来接妹妹啊?你管她也太严了吧?都什么时代了,谭央又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进的旧式小姐,再这样下去,她的终身都要给耽误了!谭央责怪章湘凝,你就省些心吧,把自己的终身定了,再来操心旁人吧。毕庆堂笑呵呵的在一旁敲边鼓,章小姐,我倒是有几个不错的男性朋友,改日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小夫妻俩,一唱一和的把矛头又指了回去。
章湘凝拉着谭央的袖子,埋怨,哎呀呀,你就行了吧!走,先和我下去操场上看看他们的预演比赛,这么早和谭先生回家干什么?说罢,就不由分说的拉着谭央下楼,毕庆堂笑着无奈的跟在后面。
春日,日暮时分,暖意融融,微风拂面,操场上,绿油油的小草尽是生机盎然。一群穿着短袖衫的青年男学生在草地上驰骋,章湘凝停在场边,双手拢成喇叭的形状高声喊,徐治中,徐治中!于是,运动健将们都下意识的停下了拼抢,与此同时,场上的球冲着谭央迎面飞了过来,毕庆堂抢一步上前来,伸出手猛地一捶,球嘭的一声被砸了回去。毕庆堂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球场上一个声音不悦的大喊,你们胡闹什么!
循声望去,一个男青年边喊边向谭央这边跑来,二十刚出头,身形高大,举止矫健,远远一看就是个读书的学生,却丝毫没有文弱之气,坚毅坦荡又相貌英俊,是无论男女都会对之产生好感的那种气质长相。年轻人跑到离谭央还有七八米的地方就停下了,站在石灰画好的球场线里,看了一眼谭央又将视线有分寸的挪开了,关切的问,谭央,球没砸到你吧?谭央摇头,没有。他听了,又转头看着毕庆堂,鞠了个躬,先生,刚刚真是谢谢您了。
章湘凝连忙上来热心的说,徐治中,这是谭央的大哥!边说,她还边挤眼睛。徐治中稍一愣,随即冲着毕庆堂笑了,刚刚运动时出的汗水还挂在梢,被落日的霞光一照,耀目的光辉,他的笑带着感染力,又极为真诚。毕庆堂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徐治中伸出右手说,谭先生,很高兴能认识你,我叫徐治中,顿了顿他又说,我打球,手有点儿脏了,先生不要见怪!毕庆堂微微一笑,也将手伸了出去,年轻人身上的从容气度,叫人不能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