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摆正,”严绥敛了笑,眉梢微微压着,倒是正经了许多,“师尊说了,你得站一天。”
“拿着鸡毛当令箭,”江绪终于忍不住瞪向他,嘴角拼命往下压,假装自己很凶,“分明都快一百多年没管过我了,严绥,不如你去药堂找师叔看看,可别是历练的时候脑子出了什么差错。”
“不劳师弟挂心,”严绥听江绪说完,才扯着他的手腕摆好,“你既然想让师兄陪你在这耗上一天,师兄自然得奉陪。”
他语罢,又面不改色地抓着江绪的腕子正了正姿势,才不紧不慢地收回手,说:“姿势要端正,绪绪,若是觉得我同你生疏了才生气,倒的确是我的错。”
这都是哪跟哪!
江绪只是闷闷地盯着他,嘟囔道:“这有什么好生气的,虽是说这些年都没什么交流,但……”
但也与我无关,总归是严绥自己不愿意同我有太多接触。
他这么想着,终于抬眼跟严绥对视上,对方的神情不易察觉地变了点,尾音略长:“但是什么?”
江绪莫名觉得有些冷,但还是含糊说道:“但这本就是常态,师兄总归也是要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的。”
严绥只是定定地跟他对视了会,嗓音微沉:“常态。”
似是随口复述了遍,江绪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应了声,道:“师兄分明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试探地将手往下放了点,很专注地观察着严绥的神情,对方似乎是在走神,江绪丝毫没能注意到原本好端端的书已经被严绥捏皱了一个角,见对方没注意,便悄悄松懈了姿势。
半晌后,严绥才像是突然回过神,视线很专注地落在江绪身上。
“是师兄的错,”他嗓音微沉,也不知道方才想了些什么,“但绪绪,这并不是常态。”
他随手抚平书页往桌上一搁,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继而道:“明明只是大半年未见,我竟觉得你与我生疏得好似几百年未曾见过。”
江绪愣了愣,许是严绥此时的表情过于失落,他心头一软,也放缓了语句,道:“师兄是六月初五走的,当时明明是你同我说,日后不可再如此依靠他人。”
具体是什么事情他也记不太清了,大半年不过弹指一挥间,江绪只记得严绥当时的神情——很平静,其实跟平日里没什么差别,只是在自己跟着磨蹭到山门处时突然转身,道:
“若没记错,师弟拜入无极宗也有三百余年了。”
彼时江绪还傻傻地点头,语气轻快地回他:“已经整整三百三十年,除师尊外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师兄。”
“师弟,”严绥语气平缓地打断了他,温声道,“你既已入了仙途,千万记得日后不可再如此依靠他人。”
江绪呆了呆,严绥的语气甚至能称得上和煦,偏偏那双眼很冷,像是某种告诫:
“此路坎坷,万万人向往之,但到最后,或许仅一人可得矣。”
三月的山门处青竹苍翠,江绪缓慢地眨了下眼,只觉得长风吹过涛涛林海,连着严绥这一身水青色长衫都晃得人眼睛疼。
“噢,”他低低应了声,又对严绥弯了弯眼,“我知道了,师兄。”
若是,若是万万人中只有一人可证大道——
江绪在这熏熏春风中不由想道:
那这人,定然是严绥。
岁迟
假纯良和假正经(划掉)
第5章 学舌
夜间下了场雨,淅淅沥沥的,窗下挂着的鹦鹉难得一夜无言,江绪心满意足地裹着被子,睡得不知今夕何夕,昏沉似是有个人影坐在了他床边,连丝气息都无,沉寂得宛若场迷离幻梦。
江绪又往里头蜷了点,冷风灌进软被中,他缩了缩脖子,恍惚中竟觉得有只手轻轻搭在自己手臂上,一点点用灵力温养着有点酸疼的肌肉,带着微凉潮湿的水汽。
他转了个身,耳边响起些窸窣摩擦声,脸上似乎多了点微微粗糙的温热触感,很轻,落在嘴角处,转瞬便消失不见。
江绪含糊嘟哝了句听不清的话,蓦地梦见了很多年前,自己被带回无极宗的时候。
简楼子成名多年,向来是剑道第一人,想拜入他门下的人数不胜数,但简楼子门下一直都只有严绥这一个弟子,各大仙门公认的惊才绝绝,不用说是同辈人,就连上一辈,如今也大多不如他,甚至所有人都认为,这才是简楼子的择徒标准。
从没人想过他会直接收下江绪。
普通的,甚至能被称作天资愚钝的江绪,除了心性纯真外,再无别的可入眼之处。
可在江绪的梦中这一切都很模糊,只能依稀记起那日山门处的桃花开得灿烂,满眼绯红一股脑地往山上烧去,他跌跌撞撞跟在简楼子身后爬了很久的山路,淋着细软春雨,走过长得好似没有尽头的铁锁桥,踏上琼霄峰后看见的第一眼,便是在春风中习剑的严绥。
同样是一身水青色长衫,手中剑招凌厉,偏偏望过来的眼神温润平缓,简楼子似乎是叫了他一声,又像是没有,江绪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桃花烈烈,却还没有一身水青长衫的严绥来得更……动人心魄。
最后收了剑,在简楼子说完话后在他面前单膝跪下,平视着对他笑:
“我名严绥,字子霁,日后便是你的师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