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眼忽然冲她抬起一只修长的手,示意她别往下说了:“你说的道理我都明白,但我首先是一个商人,这些学生和他们的家长就是我的顾客,他们想要什么样的产品,我就给他们什么样的产品。至于别的,那是教育部该去忧心的事儿了。我的宗旨是,一个成功的商人绝不做亏本儿的生意。”
“我看出来了。”晓芙心灰意懒地笑了一声。
桃花眼的耳神经敏感地跳动了一下,一只眉毛也随之竖了起来。
晓芙明智地立刻向后转,走出了他的办公室,环顾一下四周按部就班的人们,头一回有一种要逃离的冲动。她有情无绪地上了课又下了课,刚坐下没多久,就又让桃花眼叫进了办公室。
“啪”地一声——他把她煞费苦心半个多月拟出的那份新教学大纲摔在她面前:“这个你忘了拿走了。”
晓芙挂搭着脸拾起来正要离去,他却又说:“我看了,不错,就照着上面试行一个月,效果不好,原来该怎么上还怎么上。”
晓芙望着他,眨巴了两下眼睛,然后露出了八颗牙的笑。
……
军区总院的一间手术室里,一群葱绿手术服对着手术台上已无生命体征的病人,等候主刀的马副院长发落。
马副院长抬头看了一眼面前戴眼镜儿的年轻男医生,隔着口罩说:“小肖,他算是你的第一个病人,你来宣布吧。”
肖玮嗓子有些发硬:“死亡时间七月二十号下午两点二十分。”
几个小时后,肖玮走进了正准备下班回家的马副院长的办公室,声音有些消沉:“马博,我想请半个月假。”
“理由。”马博言简意赅地问。
肖玮嗓子又硬起来:“我心里有点儿接受不了,想调整一下。”
马博很马博地说:“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明天按时回来上班;二,辞职回家。”
肖玮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是无助又委屈地把眼镜往上推了推。
“我早跟你们说过,不要把你的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中来。医院常常有病人死亡,如果每个医生都跟你这样,一有病人死亡就请半个月假。他的工作谁来干?”马博缓和了下口吻,“晚上什么安排?”
“没……没安排。”肖玮磕磕巴巴地答。来军区总院的第一天他就怵马博,这会儿更是怵上加怵。
“那跟我回家吃顿饭,咱好好聊聊。”马博连请人吃饭都跟命令式的。
肖玮还没反应过来,马博已经挂通了家里的电话:“喂,是我。咱晚上吃什么?”
电话那头的晓芙一蹙眉,她从没听他在电话里提过这么个问题,便给了他一个选择:“喝粥?!”
马博的耳朵离开听筒片刻,看着肖玮:“跟着我们喝粥不委屈你吧?”
“啊。”肖玮稀里糊涂地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委屈,不委屈。”
晓芙还在电话那头正云里雾里,致远的耳朵又贴回了听筒上:“喂,我带个客人回来,你多煮点儿,能弄俩小菜更好。”
这事儿突然,晓芙也不好细问,只问了句:“那你们多久到家?”
“这个点儿,”致远抬腕看了一下表,“四十分钟左右吧。”
挂了电话,晓芙马上奔往厨房,从冰箱和储物柜里检视出所有的“剩余物资”:一罐老干妈豆豉酱,一袋儿冷冻猪肉末,一盒鸡蛋,一盒涮羊肉,两袋日本豆腐,三根茄子,四个西红柿,五颗青菜。
不管什么客人,喝粥毕竟太寒碜。
她冥思苦想了几秒,然后把桂香拉进厨房,末了附加一句:“给你四十分钟,你能给姐整出四菜一汤不?”
桂香光听听,脸已经发白了:“妈呀,四十分钟肯定不够,再说就这么点儿东西我怎么也凑不出四菜一汤来。姐,你饶了我吧。”
晓芙只好饶过她,一咬牙,亲自披挂上阵。
她摆上砧板,洗茄子滚刀切,撒上盐腌着。淘米煮饭,然后把冷冻猪肉末放进微波炉化冻,接着马不停蹄地淘米煮饭。等电饭煲插好后,她便往炉子上架两口锅,一口里头烧上水,一口里头浇上油加上切好的蒜瓣……
致远领着肖玮到家的时候,饭桌上已经摆好的肉末烧茄子、西红柿炒鸡蛋和青菜肉圆子汤,正惊讶着,晓芙又端着一碗老干妈豆豉拌日本豆腐从厨房里出来。
“这是我爱人。这是小肖。”致远两下里一介绍,又冲晓芙吩咐,“给弄点儿茶吧。”
晓芙看他一眼,冲茶几那儿一抬下巴,原来早已搁好了一玻璃壶新泡的大麦茶和两只茶杯。
致远赞赏地瞅她一眼:“够快的。”
晓芙刚要回答,只听厨房的微波炉高调地“嘀——”了一声,晓芙马上笑道:“最后一道菜也好了,可以开饭了啊。”
致远和肖玮把茶壶茶杯挪到饭桌一角,晓芙戴着厨用手套端着一大碗涮羊肉蒸鸡蛋来了。
桂香怕羞,不肯上桌吃饭,晓芙只好给她盛好饭、夹好菜,端去房里。然后坐到桌边加入致远他们,致远一改在医院的严厉,对着肖玮语重心长:“……管病人,要用心,但不能太过,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为什么我们很多人根本不给自个儿的亲人手术?”
他顿了一顿,拿指关节在桌上扣了三下,据说这样可以把不吉利的事儿给转化了,晓芙和肖玮都忍不住笑了。
他接着说:“就是怕诊断会受到感情因素的影响,这对病人是不利的,万一出现不好的结果,我们对自己的自责也会变相加大!”
“您说的道理我都懂,可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着我要是医术再好点儿,就能治好他,至少能让他多活一段日子。”肖玮的面色又凝重起来。
致远的面色也凝重起来:“真要自责,也该是我,我是主刀医师。但如果我跟你这么想的话,我没法投入明天的工作,投入下一个手术,我做事儿会缩手缩脚。”他顿了一顿,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我刚开始主刀的时候,其实常常做噩梦,而且都是一样的梦,就是手术出意外了。一年多以后经验慢慢多起来,才慢慢好起来。”
“那什么时候才彻底好起来?”肖玮迫不及待地问。
致远又顿了一顿,自嘲地一笑:“说实话,我现在偶尔还会做。”
眼前的两个八零后都吃惊地望着他。
他却马上冲肖玮瞪起骆驼眼:“你小子要是告诉别人,看我怎么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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