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推了推不悔的肩膀:“不悔,不悔。”
不悔动了动。
“怎么坐着睡?”宋离轻声道:“躺下。”
不悔眼睛都没睁,一副睡不醒的样子,小声嘟囔道:“躺着睡疼。”
宋离愣了愣,忽然觉得不悔这姿势有点眼熟。
他仔细的回忆了一下,倏而想起在黔州忠义堂初遇那天,他从外面回来,恰好就见到不悔坐在他门口睡的正香。他刚要把不悔喊醒,少年却像被什么可怖的东西惊到一般,瑟缩着直往后躲。
宋离有些犹豫:“你……经常这么睡?”
不悔闭着眼睛应了一声:“小时候经常,现在不了。”
小时候经常挨打,经常被后娘折磨的遍体鳞伤,躺在滚硬的床板上更是一种酷刑。后来不悔就学聪明了,躺着不行他就坐着,反正他糙的很,怎样都能睡着。
只是坐着睡也不得安生,往往又会被人一桶冷水从上浇醒。
宋离只消稍稍一想便明了这一坐一躺间的深意,心里猛地一酸,又被他狠狠压下。
“师尊你去哪了?”不悔揉了揉眼睛。
宋离寻着桌边坐下:“沐浴。”
“哦。”
沐浴,师尊爱干净,从外面沾了一身尘土,在他脸上蹭了一手魑魅兽的污血,这很正常。
对,沐浴。
沐浴?
沐浴!
不悔脑中光影一闪,似是有凌冽剑意破开缠绕在脑海中密实的针脚,撕拉开一条小缝,那些被刻意抹去的记忆如流水般淙淙而来。
巨蟒闪着绿光的眼睛,骤然张开的血盆大口。
掌下轻颤的身体,满目的惊慌。
不悔僵在了床上。
不想的时候还未觉得有哪处不对,好像这些错漏的记忆就合该是从未出现过的。可现在,他毫无征兆的记起了,那些记忆就诡异的突兀起来。
他不是从一开始就忘了的,至少,在他上天眼宗之前这些记忆都是真实存在的。
不悔很清楚的记得,宋离要送他回锦州之前,他宿醉醒来的那个早上,还对曾见过失态的宋离而暗自愉悦。
那么,他是什么时候忘记的?
一段惊心动魄的经历是怎样悄无声息的被人抹去,又缘何要抹去?
若非他做了这个梦,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再想起。
不悔一寸一寸的转过脸,看着坐在不远处正收拾桌案的宋离。
是师尊做的,他肯定。
当初宋离执意要送他回锦州,是认真的。那时候的宋离铁定以为此生再不会遇到自己,这段记忆对不悔来说顶多算是一场人生奇遇,过个三五年便也渐渐淡了。
但后来发生了变故,宋离从宁家带走了不悔,还收了他做徒弟。这个时候,这段记忆就显得很重要了。
可是原因呢?
他有什么非忘不可的理由?难道只是因为宋离不愿自己记得他的弱点?
不,肯定还有什么地方被他漏掉了。
还有什么呢?
宋离的桌案上铺着几张纸,他把纸归置到一起,整齐的摆到了一边。
纸……
是了,还有纸。
一张映着梨花的笺纸,上面还写了一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