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对恶魔感到害怕,之后大家就会开始不正常了。」
不正常?
「那扩大的名为恐惧的感情,才是真正的恶魔。」
她说,那是名为恐惧的——杀害人心的魔。
而那正像是说,她自己这时候就是鬼迷心窍了吗?悠娜寂寞地注视着红色月亮,对拓马这么问道:
「在你的世界,人们会活生生地被火焚烧吗?」
「!什…………」
突来的一句话,令拓马不由得畏缩了一下。
「——不,在你的世界会吗……?是恶魔下的手?」
「不,做那种事的是人类。」
「…………为什么?」
「因为败给恐惧,订下了那样的规则。」
献祭。
借由仪式或许愿来缓和恐惧的习俗,在拓马的世界也并不少见。也就是说,悠娜也被选为祭品——她也被逼迫献祭给恶魔。
「大家都一样。就连一起欢笑哭泣的朋友,一旦被恐惧支配,也会喊着要献祭生命。他们眼带血丝,结群架住作为祭品的孩子,将那孩子绑在祭坛上。」
虽然悠娜的语气十分平淡,但拓马的眼中能够清楚看见,年幼的悠娜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受到虐待的光景。
——将对恶魔的恐惧与怨叹,全部发泄在悠娜身上。
——将年幼弱小的少女,当成恶魔一样对待,借此而得到内心平静。
他们就是那样做才能勉强保持心灵平静吧。
「……然后你怎么办?」
「不怎么办。正确来说应该是我无能为力……因为我当时也还不具备现在的力量。不过我希望你不要误会,那件事谁也没错。」
「谁也没错?不,那……」
未必吧?亏她还能那样说。
「如果说有谁错了,那就是命运的错、世界的错——是创造了不那样做就会疯掉、那种恶魔规则的世界的错。我抱持着这样的想法活到现在,一直很讨厌世界。」
「……………………」
是啊,拓马这么回答,露出了苦笑。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是一样的。
拓马活着至今,也一直很憎恨世界,怨恨命运。
只不过他们的等级有些不同,次元不同,世界不同。
拓马第一次见到悠娜的时候,半开玩笑地介绍自己『背负着悲惨的命运』,但是原来如此,听到她的这段往事后,那时的自己简直就是小丑。
「只不过在那样的状况中,只有那个人挺身保护我。」
「……那个人?」
悠娜苍蓝的眼眸微微晃动。
「只有他没有被恐惧附身,那让我非常高兴,算是不幸中的救赎。可是正因为如此,他…………我的哥哥失去了性命。」
——现在我明白,悠娜之所以像是梦呓般叫着哥哥的原因了。
悠娜把事情的原委告诉我。
悠娜的哥哥是悠娜唯一的家人,他为了拯救心爱的妹妹,抵抗了城市的决定。
但是他无法颠覆决定。
这时哥哥采取了错误的行动。
他施行仪式,召唤出恶魔。
正如同神会实现人类的愿望一般,恶魔也会实现人的愿望,只不过必定是以不幸的方式实现。
无力的哥哥将最后的希望,托付给那样的恶魔。他对它祈祷「救救我妹妹」。
恶魔答应了。结果除了悠娜以外,那个城市的居民全部被杀了。
不只如此,作为实现愿望的代价,哥哥也被杀了。
就这样,如同哥哥的愿望般,没有人袭击悠娜了——再也没有任何人袭击她了。
在那之后,无家可归的悠娜,找到身为仇敌的恶魔,杀掉了它,但是……
「但就算我那样做,哥哥理所当然地也不会回来。正当我想就这样结束生命的时候……匹莉卡出现在我的面前。」
天使为她指引了道路。
悠娜美丽的侧脸,仰望着红色月亮。
「——我绝对要获胜,然后取回哥哥。」
那是强而有力的一句话。
「…………」
这个时候,拓马终于有些能够理解了。
这就是悠娜的愿望,以及拯救年幼孩子的理由。
——悠娜一定是将过去的自己,与小孩重叠了吧。
所以,那就像是对命运的反抗。
所以,那就像是对哥哥的赎罪。
她为此而拯救小孩。
——世界是有规则的。即便拓马只是高中生,也知道那条简单的规则。那就是,让失去的生命复活这种行为,本来是绝对不被允许的禁忌。
就算是在奇幻风格的世界里,一定也无法打破这条规则吧。因为那虽然是异世界,却不是虚构的世界——并不像游戏那样轻率。
可是,即使如此,她一定也理解这个道理,却还是打算反抗命运。
大概正是因为如此吧。
〈断罪魔女〉
她真的想处罚的人,是她自己吧。
「……为什么对我说这件事?」
悠娜看着虚空,注视了短暂的时间,然后回答道:
「这个嘛。我很想笃定地说,是因为你协助我救那名猫耳女孩……但是其实是因为更丢脸的理由,因为我害怕。」
「害怕?」
「对,在冲动之下向海因兹申请比试是很好,但要是演变成最坏的情况,我输掉的话,我就必须直接回到那个孤独一人的世界——那让我非常恐惧、害怕,所以我希望至少……能把这样的心情……把这样像是小孩一样的抱怨,说给别人听,这才是我的真心话。」
——名为恐惧的恶魔。
——受恐惧支配的少女俐落地站起来。
「对不起,这种事明明与你无关,你可以忘掉没关系。」
「……不,你要我忘记……」
「不过谢谢你听我说话。」
「………………」
「好了,差不多该走了吧。」听悠娜这么一说,拓马往视窗看去。
离比试开始还剩十分钟,当拓马与悠娜回到房间时,房间里出现了通往比试会场的转移门。于是两人便在匹莉卡的目送之下,踏进转移门里。
一受到耀眼的光芒包覆,他们的意识便中断了。
10
夜晚的莫尔达特商店街被照成红色,白天的喧嚣就像假的一样,毫无人迹。
只有建在道路外围的住家窗户,还有一些灯光。而用来晒衣服的钢索上,不知道是谁忘了收衣服,上面有一些内衣与毛巾在晃动。
拓马与悠娜就在能够俯视那些景象的上空数百公尺的位置。
卫星一〇三七号——瓦尔哈拉的上空有人工卫星飘浮,那些卫星全都是为了作为军团战之用的战斗场地而造,这里就是其中的一颗卫星。
岛的面积仅仅三平方公里。
虽不宽广,但相对地,眼前耸立一座高耸无比的尖塔。
站在身旁的悠娜告诉拓马那是「海柏里昂之塔」。
「——这是瓦尔哈拉首屈一指的电波塔,标高据说贯穿云层十七次。」
那高度比眼下的城市到这个浮岛的距离更高,差不多是晴空塔的十倍吧。
「听说比试形式是竞速?」
「对,所以终点——在上面。」
悠娜所指之处——一个突破云端,遥远上空的实况影像,显示在两人的视窗上。在那里映出的是雕刻在塔顶的十字架,以及被绳子绑在十字架上,无力地垂下头的猫耳女童——琪琪。
「什、难道说那孩子就是胜利条件(treasure)吗!?」
「就是这么一回事。」
「竟、竟然干出这种事……!」
只见拓马视界边缘,有一串小字弹出,【pilica connecting】
『喂,两位听得见吗?就如我事先说明的,接下来我不能插嘴,所以请千万小心哦?』
「好,我知道了……交给我们吧。」
——绝对不能输给做出这么过分的事的家伙。
海因兹他们总算从转移门出来,四名英雄在塔的正下方排成一列。
视窗的计时器现在正好指向一一十一时。
【ready……?】——拓马与悠娜将力量灌注在脚趾。
【duel!!】——在信号出现的同时跳起。
「喝啊!」
拓马一口气爬了十公尺左右后,用脚踢穿铁墙,强行固定身体。比起从电波塔的内部往上爬,这个方式还比较快吧——这就是他所订下的作战。
「你还是一样乱来呢。」
跟随在他之后,悠娜启动的是腰上的机械装置。
「那是什么?」
「战柩机小工具——cfn-1065。」
只见装有钩子的钢索射出,固定在塔的壁面。钢索一卷回,悠娜立刻飞上空中,并排在拓马的旁边。
「恶魔是有翅膀的吧?所以我也必须要会这种战斗方式才行。」
「——你才是变得像个人类兵器一样啊。」
哎,同伴可靠是好事——拓马说完,往下方确认。
他隐约看见京子抱着肚子,指着这里。
「呀哈哈哈!好像在墙壁爬的虫子喔!真是太好笑了!」
「用那种手段会爬到太阳出来哦?来,我们示范给他们看吧。」
海因兹轻轻将手放在塔的墙上,他的手掌瞬间发出黄金色光芒。
只见塔壁像沸腾的熔岩般隆起,逐渐创造出复杂的形状。
「!炼成,汉堡的铁马车!」
「「咦……?」」
拓马与悠娜忍不住抽了一口气……那是什么?
不,其实他们一看到那个,马上就明白那是什么了。
他们只是难以置信。巨大的铁制车身,从屋顶伸出的烟囱,那外观简直就是——
蒸汽火车。
「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呜呜呜~!!拓马的鼓膜被响亮的汽笛声震撼。
「哎呀,你们那么惊讶做什么?这是非常简单的道理哦。铁道的主要构成要素是氢、氧、碳以及铁——每一样都充满在『世界』里。既然如此,我只要有这一只手就能轻松创造出来。」
汉堡的铁马车——他刚才是这么喊的。
所谓的汉堡,在瓦尔哈拉所统辖的异世界中,是实际存于第二〇五五世界的西洋工业都市名称。它靠着卓越的军事产业,号称难攻不落,人们恐惧地称它为「二九二平方英里的城塞」;而那座都市事实上,据说是由一名青年所操纵的。
——青年的名字叫海因兹·史班杭达。
——史上最强的炼金术师。
「咦?火车在……爬墙壁!?」悠娜叫了出来。
身穿水手服的京子哈哈大笑。
「对了对了,我能操纵一定空间内的引力方向,这叫做精神力(psychic)。」
「psy——是念动力(telekinesis)吗!」知道现代世界的拓马,能够理解她的用语的意思。
「哦,亏你会知道这个。引力操作,至今战斗过的幻想世界的人们,还没理解就输了——喝!」
嗡嗡的声音响起,圆球状的力场出现,让京子与海因兹的身体飘浮起来。
两人以与地面垂直的姿势,站在火车的屋顶。
「对……也就是说,这并不是在攀登,而是往天空落下。」
海因兹触碰屋顶,再加入蒸气机的推进力,火车随即鸣响汽笛开始行驶。拓马与悠娜则是在万分危急间,闪过以猛烈速度突击而来的车体。
钢铁之兽在差点削过身体的距离通过离去。
「慢着!」
「炼成,柏林围墙。」
拓马猛力一跳,追赶在后,但——海因兹将手搭在车体的屋顶,只见闪耀黄金色的几何学图案覆盖车体表面,随即隆起了一道铁壁。
「唔啊!?」拓马一头撞上突然出现的墙壁,不小心咬到舌头。
「哼,看来你是像笨蛋一样,单纯的特化肉体类型呢。你在旧世界或许只靠体力就能持续胜利……但在瓦尔哈拉可就没那么容易了,新人。」
身为炼金术师,要做这种事轻而易举。
白天看到的石化技巧,也是物质的形状变化吧。
——拓马脑中浮现不断道歉的女童身影。
拓马一边让疼痛的舌头在口内转动,一边瞪着海因兹。
「喂,金边眼镜……为什么你能做出这么残酷的事,你的目的,你的是什么?」
金边眼镜……?海因兹这么问着,一瞬间露出不悦的表情。
不过他又马上装出笑容回答:
「——哼,那还用说,当然是禁忌的生命(人造人)。」
「禁忌的生命(人造人)……?」
「对,就是拥有各种知识的终极生命体……我因为建立起强大的军事国家,而被当作引导旧世界迎向和平的英雄,受到世人的赞扬——但是那份功绩,只不过是我为了做出禁忌的生命(人造人)的实验所带来的副产物。」
禁忌的生命(人造人),拓马也听过这个名词。
可是在拓马的世界,那不过是流行于好几世纪前的幻想而已。
如果这里不是瓦尔哈拉,他大概会当成笑话,一笑置之,然而——
「……不过如果由神来做的话,就有办法创造出那样的生命了吧。」
「哈哈!不不不,完全不是那样。你在根本上——不,你不懂我的剧本呀。我可是炼金术师哦?如果不是自己亲手链成,欲望是不可能得到满足的。」
「?那么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要让瓦尔哈拉全土都作为我的人体实验场。」
「……!?」
「你看,看看这个广大的世界,有猫耳、兔耳,甚至还有天使——充满奇怪的生命对吧?有这么多各式各样的实验品(白老鼠),一定也能做出〈禁忌的生命(人造人)〉呀!哈哈哈哈哈哈!」
他疯了。只是个异常,只是个异质,只是个异端。
在「超出世界常识的人」这层意义上确实是如此,然而……
(这就是英雄?)
生命——说起来,悠娜现在正为了生命而战斗。拓马当然无法斩钉截铁地表示她那要取回哥哥的愿望是正确的。倒不如说,那应该是件错事。
可是她在知道这是件错事的情况下,在苦恼的情况下——仍然反抗命运,反抗世界。然而,这家伙却把生命当成实验品在玩弄。
就连拓马也能够断言一件事:
这家伙所做的事是错的。
「真是令人想吐啊。你把人类当成什么了……」
「人类?你该不会是在说那个亚人吧?哈,有够愚蠢,那种东西就只是怪物——」
「别用那个名字叫她!!」
拓马反射性地发出咆哮,他的热血上冲,鼻腔内侧在发热。
海因兹兴趣盎然地眯细眼睛看着拓马。
「哦……?你未免也太反应过度了吧。这么说来,我从你身上也感觉到与人类稍有不同的气息……有趣,这场战斗结束后,你要不要当我的实验品呢?」
拓马不回答。他无言地跳跃,挥出拳头。
但是他的拳头粉碎了再度出现的铁壁而停下。
「真遗憾。」只听见碎片飞散的另一头,海因兹轻声地笑了。
拓马向靠着钢索追随的悠娜低头道歉。
「抱歉,被他逃了!」
「这也无可奈何。我们也不知道他们会使出那种超乎常识的技术……」
看向海因兹他们离去的轨迹,他们还细心地在塔的壁面立了许多铁壁,阻挡在道路上。悠娜手扠着腰,叹了口气。
「……用我的钢索登上这座塔是很简单。但因为有墙壁的关系,必须一一避开那些墙才行,太麻烦了。」
「……我个人要破坏那种墙壁是很简单,但是一边爬塔,一边破墙的话,那会打到天亮吧……损失的时间太多了。」
嗯,就是说啊——两人视线交会。
而拓马想起匹莉卡在作战会议中突然说出的话。
『哎,老实说,虽然说要讨论作战计划,但在没有对手情报的情况下,也只能请两位随机应变,应付对方的攻击了。我为了让你们两位的感情有所进展而拜托你们去采买——但是讽刺的是,这场战斗似乎才会是达成那个目的的最佳舞台哦?』
也就是,两人要齐心合力。
两人脑中自然地浮现大略的作战。那对两人而言是伴随苦痛的选择——但正因为如此才会闪过脑中。两人心里都想着,不想输给那样的家伙。
那么要执行的就只有一件事。
于是两人抱在一起。
京子与海因兹已经到达相当于塔的三分之二的地点。
两人站在最前车厢的屋顶,悠然地眺望夜晚的街景。
「感觉赢得比想像中还要来得轻松呢。」
「当然,我们不可能会输给区区新人吧。」
「是啊,那么差不多开始减速吧。」
京子操作引力,减慢火车的速度,但是——
刚好就在那个时候,磅轰!磅轰!异样的破坏声传入两人耳中。
「「嗯?」」
两人回过头,这时最后的防壁正好在他们视线的前方破碎。
在四散的铁之碎片中,出现了与其说是抱在一起……倒不如说是用钢索缠绕在一起的拓马与悠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