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俊德猛的一惊,快步往叶阁老的外书房而去。外书房里很多人,叶阁老在上位坐着自不消说,往下有大哥叶俊文、二太太越氏、庭瑶、庭芳、庭珮以及幕僚钱良功与杨志初。全家的精英都在此了,叶俊德疑惑了一声儿:“老太太呢?”
叶阁老指了指空着的那个位置道:“她头晕旧疾犯了,起不来床。”
“要不要紧?”
叶阁老眼皮都没抬:“不稀奇,她才犯个旧疾,王阁老直接就吓死了。”天子一怒,伏尸遍野。同样,天子要诚心使性子,胆小的可不得吓出一身病来么?谁后头都是一大家子,尤其是叶家这样儿子弟子都陷进去的。不知道的以为圣上对付叶阁老,还能看个戏;知道的以为圣上想废太子,又从来不把平郡王放在眼里,家家户户正开会呢。
叶俊文不耐烦的道:“老二你去哪里了?怎么才回来?”
叶俊德道:“去接学生了,看他在福王府,叫他们两个先耍一夜,明日早起使个人去接。”又扭头对越氏道,“收拾间屋子,他只怕要常住了。”
叶阁老道:“正经收拾些骑装兵器马匹与他,他不在咱们家常住,他得去寻赵总兵。现蒙古常犯边,赵总兵又是一员猛将,护的住他。”
叶俊文不想聊徐景昌的话题,插话道:“如今我怎么去大同?”
越氏心中大恚,事儿都是你惹出来的,你不耐烦个什么劲儿!
庭芳沉吟:“最新军报是什么?”
叶阁老道:“大同战败,秘而不发。其余的地方有城墙,倒是险险守住了。眼看就要入冬,蒙古人没吃的,只怕更厉害。再则,蒙古的可汗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牧民负担极重,那些个散碎牧民到了冬天饿狠了就来打劫。可巧了,大同城墙又被砸了个大口子。纯靠人力守着,顶什么用?朝廷紧急调配军火粮草过去了。福王殿下捐了自己的私库,圣上也知道没法子省钱,已是下令开内库了。只不过,”叶阁老的嘴抿的紧紧的,好半晌才道,“圣上还是恼了,叫赵总兵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叶俊德腾的站起,鼓着眼睛道:“昏君!”
叶俊文喝道:“闭嘴!”
叶俊德白了哥哥一眼:“君王有错,臣当谏之!”
叶阁老道:“没用。”
叶俊德:“……”
钱良功不想废话,直接道:“当务之急,得想想咱们的处境。二老爷今日做的好,不管怎样,徐公子都是咱们家的人,倘或咱们家都不搭理,更加叫外人看着没底气。立刻就墙倒众人推了。”
杨志初也道:“顶好明日接过来,外头的话传的不像,他不要在福王殿下家住多了为上。福王殿下亦是咱们一伙儿的,他名声不好更糟。我才从外头回来,街头巷尾就都在说闲话了,不是人刻意放出去的消息都不信。”
叶阁老忙问:“什么闲话?”
杨志初道:“徐公子为何莫名其妙被削了世子呢?大伙儿都在猜。就有人神神秘秘的说,是因为跟福王殿下事发了。圣上也是下的一手好棋!”把亲儿子坑进去了吧?这事儿都没法说清楚。
更苦的是严家,女儿当了王妃,喜上眉梢的事儿。哪知才订婚,传福王与庭芳的八卦,传的有鼻子有眼的,好似他们家女儿是个顶缸的。好容易谣言过了,大伙儿都觉得不像了,正预备结婚,皇后死了,皇子们全守孝,不能结婚。严家院子浅,住着个王妃带几个宫里来教规矩的嬷嬷,挤的动弹不得。勉勉强强螺蛳壳里做道场,安顿齐备,得,徐景昌被革了世子,谣言又炸了锅!江淑人嘴里发苦,还得瞒着严春文,心里越发疑惑福王到底是不是断袖,她女儿怎么办!早知道就告病不带女儿去选妃了,都是什么事儿啊!
消息传的太快了,叶俊德前脚走,后脚就有人来报福王。福王气的半死,咬牙切齿的道:“平!郡!王!”
徐景昌弑君的心都有,要拿他做筏子他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就收了一个叫着好听的世子。委屈是有,但没什么大不了的。好男不吃分家田,只要没有人专祸害他,就活不下去了不成?但圣上你能不能管好自己的儿子?他招谁惹谁了?世家公子养尊处优的,长的好的多了!就平郡王这样一个整人都只会姨娘风的主儿,你抬着他跟太子斗个屁啊?能不能换个人啊?你怀疑太子,抬福王也好啊。想逼人造反是不是?他现在就想造反,就想把圣上带平郡王一块儿掐死!
福王站起来道:“不行!我得进宫一趟。”说着就往外头冲。
徐景昌死命拦住:“别冲动!没人会信,现在你撒娇没用。”
福王怒吼:“怎么就没用了?我不是他儿子啊?”
徐景昌道:“他要给你留脸废我干什么?我是你的伴读,还是你表弟!”
福王顿住。
徐景昌喘着气道:“圣上疑上我们了。”
“疑我……作甚?”福王像是问徐景昌,又像是问自己。
徐景昌平静的道:“我不是一般的世子,我是娘娘照看大的。我是个女孩儿,就是皇家人。倘或你有妹妹,我就是你妹夫。你分府之前,我连过年都住宫里。圣上还抱过我呢。记得那年过年,我们一左一右跟着圣上坐么?皇后娘娘的身边就不提了,小时候是咱们俩的专座。后来大了你搬出坤宁宫,我才再没去过后宫。”
徐景昌顿了顿,道:“就这样,圣上连个上折自辩的机会都不给我。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给没了的娘娘留点脸。说我不忠不孝,我是谁看大的?”说着嘲讽一笑,“我小时候还住过坤宁宫呢!”
福王沉默了。
“没有人傻,”徐景昌道,“先前似有似无的谣言,恐怕还有人信。这会儿该明白的都明白了。无非是圣上敲打我们,平郡王趁机作乱。事关殿下,没人敢去圣上跟前嚼舌。”
“就这么算了?”
“不然呢?”
福王自嘲:“嘿!长到二十岁,爷竟开始受起委屈来!这没娘的孩子啊,啧啧!怪道儿叶小四那鬼精灵儿,一听她娘不好了,吓的跟要散魂似的!”
徐景昌想了好久,才道:“我要去叶家,宵禁了,给我个批条儿。”
福王道:“你现跑也来不及。人家当你心虚。”
“不是跑,跑有个鸟用。”徐景昌道,“我要见阁老,事儿不对。谣言随他去吧,不伤筋不动骨的。”说完忍不住鄙视了下平郡王,“就那种缺心眼儿才觉得谣言能伤人。太平盛世的时候,说几句我还伤春悲秋一下。生死关头了,谁管那些玩意儿。”
福王知道自己对局势的判断能力几乎没有,他就一个闲王,阁老且没认全呢。只得写了个批条盖了印,使了两个侍卫把徐景昌送出门去了。
徐景昌来到叶家时,外书房的会还在胶着。现在几乎是个死局,讨论了一晚上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徐景昌进门,叶阁老倒不意外,只问:“有急事?”
徐景昌道:“回老太爷话,心里慌,只怕有事。”
叶俊德已听了谣言,安抚了一句:“清者自清。”
徐景昌道:“不是为了那个,我就想,怎样才能叫圣上别胡闹了。再逼下去,太子殿下可是要疯了。往下数的皇子,就真个没有一个能顶用的!现扶起打擂台都不够使的。”
能想的办法都想了,太子一步没走错,错的是圣上发癫。除了一杯毒酒弄死了圣上,似乎也没别的路。
庭芳几乎沉默了一晚上,此刻才道:“太子暂时不会疯,但赵总兵要是死了呢?”
叶阁老皱眉。
庭芳继续道:“边境九镇,摆明车马是太子系的只有赵总兵,这是出身使然。其它的都不好说。太子之稳,不单于礼法,而是跟所有的皇子相比,他在军队有自己人。事实上太子系是两个皇子,两个最得宠的皇子。所以平郡王根本就上不了桌。圣上想制衡是没办法的,不能抬举哪一个,就只好削弱太强势的太子。问题在于,太子真被削弱了,先不提他如何接任这个国家,他自己得先没命。野心都是养出来的,现在中间的皇子没野心,但一旦太子弱了,凭什么垃圾一样的平郡王能上?别的就不能上?尤其是大伙儿都不喜欢平郡王。倘或太子没了军权,所有的皇子都一个样了。太子被圣上压着打,平郡王上蹿下跳,其余人怎么选?十一个皇子,刨开太子、平郡王与福王,还剩八个。大伙儿分分,如何?”
叶俊德想着史书上诸子争权的惨状,整个人都软在了椅子里。叶阁老的脸色晦涩不明,庭芳说的,他自然想的到。问题就在于,赵总兵怎么才能在蒙古人的铁骑下活着。